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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大江东去

    一个毛发稀疏的老头身形佝偻地沿着斜坡走来,浑若不见遍布四周的刀戈围伺,踽踽而行,迳自穿过鎗林旗丛,到树下俯身抱起一颗人头,低声哀哭,随即解衫包裹在怀里,身躯摇晃,扶树立起,未发一言,戚然转头自去。有个魏兵伸戈欲拦,吆喝道:“放下人头,那是蜀太子的首级!”

    旗影下转出一个青冠锦氅之人,按下兵戈,微微摇头示退,教乱兵让出一条路。毛发稀疏的老头抱着首级,失魂落魄般的喃喃自语,往蜀宫外哽泣而行。宫墙下一堆尸体里爬出个未死之人,踉跄匆起,追在毛发稀疏的老头后边,尖着嗓子急促叫唤道:“黄公,你要去哪里?等等我……”

    毛发稀疏的老头毫不理睬,自顾前行。墙后冲出一个身插刀箭的挂彩蜀将,挥剑砍倒尖着嗓子叫唤之人,转朝毛发稀疏的老头背影,怒喝一声:“黄皓,都怪你这jian佞误国,看看你干了什么!”提剑正要追劈,后边拥来一群乱兵,持刀围住蜀将,锋刃纷加,将他格杀,血溅在毛发稀疏的老头身后。

    “那老头似是蜀主刘禅宠信的宦官黄皓,”信孝转望窗外,闻听长利憨问于旁,“他怎么还没死呀?”

    “他不会死在这里。”宗麟低叹道,“黄皓虽干预朝政,然而他只是一个太监。有人说蜀亡,实为蜀国的投降派占了上风。但其背后原因正如张翼、廖化他们所言,显然最主要还是国力不敌。孔明、姜维屡番北伐,力不能逮。蜀汉亡国,刘禅能安度余生,他的七个儿子却都死于非命。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子孙被杀几尽,姜维身死宗灭,其宗族遭戮无存。黄皓却得善终……”

    信孝望着毛发稀疏的老头倍显卑微之影消失在视野中,转头说道:“邓艾奇袭得手,突然兵临城下。蜀将非降即死,谯周劝后主投降,蜀汉灭亡。邓艾欲处死黄皓,据闻黄皓重金贿赂邓艾左右,逃过一死。”

    “还有谁能逃过一死?”八字眉之人拿起黝黑之物,瞅其在手上咝咝冒烟,除此别无动静,不禁冷笑转觑道,“邓艾也跑不掉,过会儿我便去追杀他父子。至于你们这些旮旯之辈,来多少杀多少!”

    “田续,”有个脸色阴沉的束髻将领按剑冷哼一声,无视脚下又滚来个冒烟之物,投眼瞅向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纳闷道。“先别忙着提邓艾,你看看谁还没死……”

    “蚊子去找了半天就找了他来帮忙?”长利愣望屏风旁边那个穿条纹衫的矮小家伙,难抑失望之情,摇头说道,“这家伙行不行呀?我看他只会傻笑……”

    “大家好,我是泷川城的少当家,名叫一积。”穿条纹衫的矮小家伙点着二踢脚,咧开嘴傻笑着说道,“世人常把我的名字写成‘一绩’,那是不对的,因而自我介绍一番,很有必要。我们祖上姓范,跟泷西逃人一起逃到关东,然后兵分两路,一拨先人跑去遥眺东海,犹作东郡望,痛感大江东去、今不如昔,自称今川氏;另一路后来搬到泷河旁边结寨筑城,以此地为家姓,即称泷川氏。我从小熟读家谱,乃至族谱以及族系分支,全都掌握。由于爸爸乃是著名战国将领泷川一积,啊不对,应该是泷川一益,刚才误把他名字念错成我自己了。总而言之,因为他忙着帮有乐和信雄他们家打仗,顾不上教育我。从小我就学会了自己教自己,主要擅长的方面包括捕鱼,以及炮仗,俗称炸东西……”

    没等说完,便被有乐伸来折扇敲头。穿条纹衫的矮小家伙乱丢二踢脚,抚头转觑。信孝拿茄子卯他脑袋,从另一边敲过才问:“一积,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我在河畔玩耍,”穿条纹衫的矮小家伙又掏出个二踢脚,点着忙丢,往乱兵脚下噼啪蹦响,接下来他又摸出一串鞭炮,嗤一下点燃引子,因忙说话,几乎炸手,慌扔而出,后退过来说道,“沿着岸边草丛一路乱走,不知为什么穿过你家后面那团迷雾,忽被一个蚊样家伙冒出来撞了个趋趄,竟走到另一条我没去过的河边,有个人在草丛里抱羊愣望。我正要往回走,撞见孙八郎他们匆忙奔过。我跟在后面,看到那个蚊样家伙赶着马车,上面载着几个坐望的小孩儿。蚊样家伙抡马鞭抽我背后好疼,又驱车乱撞,从迷雾里追得我无意间跑过来……这是哪儿?”

    “闲话少扯,”有乐从后边伸扇敲头,催促道。“赶快掏出些猛料来丢他们!不然咱们都要死在这里……”

    “眼下众兵围宫,你们肯定死在这里。”八字眉之人拿着咝咝冒烟的黝黑之物,在浓烟弥漫中皱眉惑觑,随即呛咳而问,“这是什么东西?烟味如此难闻,令人简直无法忍受片刻……”

    因见脚下又有几颗圆乎乎冒烟之物急滚而过,有乐转头问道:“会不会爆?”穿条纹衫的矮小家伙拿火绳儿点炮投扔,在硝烟中忙乱着说道:“有的会爆,有的不会。咱们快跑,这些烟熏我受不了啦!视线模糊,出现重影,几乎触不着火引子……”

    随着接连不断的噼砰乱响,殿内一时浓烟迷漫,众兵纷纷叫苦,呛咳而退,纷皆涌出,往外边慌避不迭。八字眉之人亦憋不住,将咝咝冒烟的黝黑之物投掷出手,忽砰一声大响,在乱兵头上激炸开花,宫墙半塌,门窗飞砸四处,顷间不知震倒多少人。接二连三有炸响从人群密集处爆发,光焰闪烁,乱兵掼躯半空,此起彼落。

    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探手欲揪我头颈,混乱间不知谁猝加偷袭,相继有人晃拳出爪,打其胯下,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吃痛之余,惊怒交加,在烟雾里挥动长戈,将穿在戈梢的秃小孩儿甩脱,其躯抛投而出,梁上的秃汉从几个黑衣道士追逐之间扑跃过来,从半空中抱接小孩儿身躯,发足踹开扎近其畔的鎗戟,籍势纵起,撞出瓦脊之外。

    “想溜?”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仰觑屋顶,抬起长戈欲投出手,不意又遭爪袭其裆。低眼瞥见有乐从旁抓攫一把,口中说道,“探囊取物,易如反掌。”快速抓了一下,手掌反抽,又啪的一搧才收回。

    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叫苦声中,忿然提脚欲踢,长利却从另一边发拳捶击其胯下,说道:“猴儿偷桃!”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踹去一脚,长利慌忙翻身避开。信孝从后边伸茄啪一下撩击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胯间,打过就跑,退往墙角摆姿势,徐徐收式,说道:“海底捞月,打完收工。”

    “太过份了,你们……”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吃痛惊怒不已,觑准有乐在畔蹦来蹿去的身影,正欲击之,眼前又爆了个炮仗,吓一大跳,焰闪炽烈,一时眼难视物,戳有乐之戈偏了去向,我忙拉他跑开。穿条纹衫的矮小家伙又投来鞭炮,往身后噼啪炸响,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一时晕头转向,更加激怒难当,抡戈呼呼扫荡四周,逼那穿条纹衫的矮小家伙退撞墙柱,迫其避无可避,随即挺戈刺喉,发狠道,“谁有实力,天下就是赢家的囊中之物,你们这些小鱼虾再怎么闹也没用。世道规矩,从来由强者来定,轮不到弱者话事。对付你们这些边角料,我向来简单粗暴。杀就一个字!”

    宗麟伸矛架住戈梢,磕挡而开,横躯拦在长戈前边,单手持矛,另一臂推那穿条纹衫的矮小家伙避离远些,脸没转的说道:“你这号人,惯于采取高压手段处理问题。从来不会改弦易辙,日后在你的暴虐之下,河西鲜卑族愤起反抗,秦凉之变由此开始。什么五胡乱晋,那原本都是一帮无辜的百姓。邓艾都督陇右诸军时,招降了河西鲜卑数万人,并将之散布在雍、凉二州之间,跟汉人杂居在一起。河西鲜卑,无非生活于河西走廊的鲜卑诸部,那些部族往往被你们官府征发为兵,送去战场当炮灰,其眷属遭掠沦为奴婢或佃客,同时还要缴纳繁重赋税。河西、陇西一带连年大旱,当地民众深受其害,数十万人嗷嗷待救。你们这些自居为悍将的家伙前往镇守,却毫无体惜民间疾苦,反而变本加厉地侵扰百姓。你这种败类只会欺凌弱小,算什么英雄好汉?最终激变各族联军蜂起反抗,尤以北地郡的匈奴人最为强悍,号称‘北地胡’。西北地区的各族相互策应,并肩战斗,使西晋王朝丧城失地、损兵折将。正如太尉陈骞所言,你就是‘国耻’!”

    说话间,两人急交数招,矛来戈往,一时不分高下。

    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虽是抢攻悍猛,眼见宗麟仅以单手使矛,侧身闲立,毫无破绽可乘。他不由啧出一声,便负手于腰后,亦用只手绰戈,转绕铜香炉畔,以游斗之法寻找可乘之隙,但见宗麟并不随其移动,仍是驻足原地,脚步不丁不八,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撩戈又被磕开,避过矛头临喉一搠,嘿然道:“好鎗法!身上挂彩多处,仍能与我周旋这样久,手段不弱。你是什么人?为何来趟此滩浑水……”

    信孝闻着茄子在墙角说道:“别问太多了,总之宗麟公是历史上的伟人,他在世的时候便已威名远扬,而你不是。”长利在旁点头称然:“听说罗马教廷亦知宗麟大人的名望。他年轻时就早已成为九州最强的势力,九州境内九国他占有北部六个。远方耶稣徒的世界以为他是我们那里的王,其威望一直让我哥哥信长很郁闷……”

    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闻言更郁闷,脸色越发难看,忽哼一声,踢起铜香炉,呼飒升腾,推戈拨撩,撞击信孝而去,引宗麟分神,便趁其持矛欲挡之时,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挺戈进击。

    我见铜炉飞砸而至,怎暇稍想,抢步移到信孝跟前,抬手急挡。有乐在后边惊呼:“当心烫手!”

    宗麟啧然道:“却用嫩手挡什么炉?”将我推开,晃身避戈,伸矛拨炉回转,霎似使出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妙驭反引,旋炉飞返,呼的撞去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面前。

    穿条纹衫的矮小家伙忙扔炮仗,伴随满地乱蹦的二踢脚噼啪炸响之声,从烟雾里跑过来催促道:“根据我先祖曾经风动陇西的兵法韬略,不可恋战。快趁我又扔出一束电光霹雳炮吓退众多兵将,正好开溜,且跟我来!”

    有乐忙拉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奔随其后,一时慌不择路,在噼砰乱响声中懵问:“往哪边?”

    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连连后退,消卸急撞之势,发力拨炉砸回,却被宗麟抡矛撩上屋梁,撞折梁木,轰然冲摧屋顶,香灰在众人头上四洒纷落。眼见我们往殿后溜得飞快,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怒投长戈而来。飕然抛至有乐后边,我扬手欲发盾谶不及,惊叫一声,眼忙闭上没敢看。心头绷紧之际,但听宗麟叹声在畔:“先前我便说过,有乐这厮死定了。不过你别担心没地方住,我在九州空置有间侧室,等你搬进去。但你须先给些‘九转雄蛇丸’拿来吃吃,因为我伤势不轻,为免未嫁就守寡,赶快整瓶拿给我服药……”

    我正要哭出来,听见有乐说道:“不要上他当。宗滴这厮只能有一个老婆,按照他那个教义,不能纳妾。就算他闹离婚也摆不平家中一地鸡毛,因为其子女全是由正室老婆阿多所生,纷纷反对父母这把年纪还折腾离婚再娶之类混帐事……”宗麟啧然道:“我老婆显然是当地土著,你看看她的娘家本名奈多氏就该晓得其祖上超过八成源出土生土长的倭族,跟咱们这些渡海迁徙过来的‘渡来人’不一样,其实我讨厌倭人,而她讨厌葡萄牙人,我已经忍她很久了……”

    我张开眼睛,只见有乐依仍好端端地奔随在畔,投来之戈却被宗麟接绰在手,朝我眨一眨右眼,荡袖抛回,去势倍剧,呼一声掷撞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面前,其虽堪堪握住戈杆,孰料飞搠之势犹急难遏,长戈贯穿肩窝而过,嵌在门柱上,撼尘簌落。

    便趁穿条纹衫的矮小家伙又扔一束鞭炮驱退那群惊犹未定的乱兵,我们从后边跑出,纷纷蹦越侧廊栏杆,信雄发出嫩叫,绊栽在畔。我忙转返,拉他起来。

    信雄甩着手上粘物,话声甜嫩的愣瞅道:“黄金?”有乐拽他衣领,掩鼻不迭道:“什么玩意儿,就只是一坨‘米田共’而已,正式名称为‘糞’。赶快揩掉,不要擦在我身上!”

    数名蒙面人从屋顶疾窜而近,嗖嗖投撒飞镖,猝袭信雄背后。我扬手欲出盾谶不及,但见信雄犹自愣立,背梁霎显遁甲玄卦旋荡而现,瞬间遮蔽住头颈后方,挡掉纷投之镖。信雄闻听有物叮叮弹落的声响,回头懵望。

    屋顶上那伙蒙面人连续投镖,小珠子倏然从他们头额之畔转掠而过,每颗脑袋顷刻爆裂,纷皆洒浆而坠。穿条纹衫的矮小家伙点着鞭炮惑望道:“那是什么来着?”有乐拽他衣衫,往廊柱后边躲避飞镖,说道:“未来的神奇之物,‘降维打击’这种玄乎的事情跟你说也不明白,就别多问了,赶快领我们去跟蚊样家伙会合……”

    我听到鞭炮炸响之声从有乐他们躲避之处噼啪传来,转面看见长利叫着苦倒蹦而出,撞向数支不知从哪边飞射猝至的急矢。长利跑避不及,急矢却皆嵌插在他背着的琴上。

    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忙从有乐后边窜来拉拽他,看见琴上嵌插箭矢、铁镖,杂错散布多处,不禁痛惜道:“这是一张好琴……”话声未落,一箭忽中他背后,贯透胁下穿出。

    我一恍惚间,耳边传来噼啪乱响,有乐在鞭炮声中蹦跳叫苦,我转面看见长利跌倒在旁,便即定神,扬手甩出盾谶,抢先挡掉飞临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背后之箭。正要拉开他,又有一箭猝至,我急发盾谶不及,怎暇稍想,即施记忆里小僧景虎所授之法,探手抓箭正着。哪料其势甚疾,虽是抓握在手,仍往前飞,去势落偏,扎到有乐后股,却见遁甲玄卦旋荡而现,倏然弹掉箭头。

    长利在旁懵问:“你怎知有箭从钟会背后射过来?”有乐转头看见我从他股畔拿开磕断箭头之矢,摸了摸腰后,咋舌儿道:“好彩没被射中。幸亏先给我们几人分配有遁甲防护……”揉了揉股,又朝我投觑,啧然道:“至于你那神奇的预感,虽是能预见些意想不到的凶险,然而时间太过短暂。你刚预见到,箭也来了。我看钟会仍然处于危险之中,赶快穿越离开为妙!”

    但听有人叫唤:“钟大人,是你吗?”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转面张望,回答道:“是我,魏国司徒在此。快来保护……”柱后窜出一个魏兵,跑来持刀猛戳,口中忿骂:“你这个反贼!官升朝廷三公之列,竟然造反,身在福中不知福。还起意要谋害所有兵将,若不是胡烈父子及时提醒大伙儿,难免遭你毒手。因而我要为魏国诛你,以报国家之恩!”

    “我何时要谋害士卒来着?”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拔剑不及,转身跑避,口中申辩道,“你们都上胡烈父子的当了!其实事情根本不是这样,也不应该是这样。原本清楚明白,不知为什么闹成这个结果?都怪一班jian诈小人在其中搞鬼,尤其是司马昭老谋深算,我和邓艾一倒,他们家族就要篡魏……”

    长利拽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到身后,伸剑打掉魏兵戳来的刀子,随即憨问:“为什么后世还会有人竭力为司马家族说好话甚至追捧?”

    “因为他们是同一类的货色。”宗麟见那魏兵仍要扑咬,便走来甩一巴掌,搧开之后,随即微哼道,“恶势力从未消失,一有机会就卷土重来、黑暗再临。”

    “我要为国杀贼!”那魏兵不顾牙齿磕掉,歪着鼻头又扑来嘶咬,口中愤叫,“以报国家养育之恩……”

    宗麟一巴掌把他掴开,冷哂道:“别幼稚了,养育你的是父母。”那魏兵打了个转儿又返,复欲扑身抱缠厮打,愤然道:“你才幼稚呢!没有国哪有家?”宗麟没等他近身纠缠,又一耳光掴去,打翻之后,一脚踢开,皱眉说道:“当朝权jian来个釜底抽薪,你以为自己效忠的那个魏国很快就变成司马家族的晋国。谁的国,不是你这号小脚色说了算的。少造点孽,回你的家去,有良心就好好爱护你的父老乡亲。不要盲目给权贵卖命,在他们眼里你一钱不值。”

    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拔剑,指着那个仍欲爬起厮打拼命的小兵,眼眶红湿的说道:“我死定了,今天用不着你拼掉一条命来杀我。好好活下来,回去告诉父老乡亲,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时间长了自会清楚。坏人想一手遮天,没这么容易……”

    “你也不是好人,”小兵在剑下愤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国家有权jian使坏。你亦属权jian之一,在朝廷掌握司隶,帮权jian秘密抓捕了多少好人?我听邓艾将军说,你和姜维一样,你们这帮阴谋家没一个好东西!你陷害了邓艾将军,吞并他的部下兵将,别以为使坏没有报应……”

    “他当然会有报应,”信孝闻着茄子叹道,“钟会之乱,堪称史上最离奇的局中局,一群阴谋家们的巅峰对决。钟会和卫瓘、胡烈、田续、师纂一起诬告先入成都的邓艾谋逆,诸将共同陷害邓艾得逞之后,不料邓艾刚被押走,钟会即刻谋反,旋遭卫瓘、胡烈、田续联手摆平。这些人的背后都有司马家族的背景,邓艾属于司马昭父亲司马懿提拔的旧人,仗着曾为司马懿亲信的老资格,领兵征战既久,自有羽翼,不是很买司马懿儿子的帐。钟会属于司马昭兄长司马师宠信之人,其兄司马师既死,旧羽翼还能留多久?卫瓘、胡烈、田续才是司马昭他自己想用的人,升迁之路皆有司马昭的背景或明或暗在起作用,便连有份参与陷害邓艾的那个师纂亦不例外,《晋书》记载师纂是司马昭的主簿,让司马昭派去监督邓艾伐蜀,担任了邓艾的帐下司马,被邓艾任为益州刺史,仍然暗通司马昭。至于卫瓘,亦是司马昭派他到钟会身边监军,随钟会伐蜀。钟会等人指控邓艾居功自傲,司马昭密信给卫瓘,令其监督两路军马,卫瓘与钟会监视邓艾,以防有变。此后受钟会之命,逮捕邓艾,随即又在钟会有异动之际,离开钟会,连夜回营把握军权,致使钟会功亏一篑。”

    “司马父子是博弈能人,”宗麟一巴掌掴开那个复又爬起欲扑的小卒子,转头说道,“不需要‘盘外招’,只须坐到棋盘前,满盘棋子便能为其调用。一个能谋善断、手段狠辣,又能调动各方的老人,加上一伙能高效执行的年轻班底,许多重要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反转。愚蠢之辈臆测的钟会大棋妙取天下之预言瞬间崩塌,无情的历史脚步赢得胜利。因为历史从来就是无情对无脑的胜利史。恰如装疯卖老的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事变杀曹爽夺权,‘磨剑须十年,出鞘即封喉’。”

    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拿着剑插几次没套入鞘口,懊恼道:“可是先前所有的预测都显示我会赢这一把险棋,就连我到诸葛武侯墓前占过几卦亦属吉兆,谁知真干起来,怎么会这样……”有乐按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之剑回鞘,拉他便走,摇头说道:“预测基本上都是跳大神,我哥旁边的耶麻会教士常说‘坏掉的时钟一天也能对两次’,你只要一直预测,总能蒙上对的时候。然而小珠子说我旁边那个妞儿出生的五百年后,人类世界玩完,我就不信……”

    “我也不信,”宗麟一巴掌掴开那个复又扑返的小卒子,跟来说道,“好景不常在,祸害存千年。我们九州那边的祸害就不少,我可不想没命回去收拾他们。小妞儿,先拿点药来吃吃。”

    我正掏药丸儿拿给他,但听廊角有人叫唤:“钟大人,是你吗?”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刚要回答,有乐忙提醒道:“别答茬儿!免又纠缠没完没了……”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便即掩饰道:“不是我。”一个魏兵从廊角伸头张望,愤然道:“就是你!我要为国家……”没等其嚷着扑近来砍,宗麟上前一巴掌甩去,连人带刀掴翻。长利补了一脚,将那愤欲爬起再搏的小兵踹开,见又复返,便推坠池中,转头憨笑道:“没想到‘国家’这个词儿早就有了。还以为一千三百年前的人不会挂在嘴上……”

    “依附司马家族的文人袁准最爱这样说,”信孝闻着茄子说道,“他本是曹魏官僚之子,平日常挂‘国家’在嘴上,却屈从于权贵势力,投靠了司马家族。在司马炎篡魏称帝后,袁准官至给事中。名士嵇康生前不肯将‘广陵散’传授给他,可见不是没有原因的。”

    小珠子从信雄耳后转出来嘀咕道:“信雄出生的五百年后,遮天蔽日的巨大蘑菇云四起,世间的那些国家纷纷在劫乱惨酷之际湮灭。废土中存余苟延残喘的人们不想再要‘国家’这种东西,代之以‘部落联盟’以及‘兄弟会’从各地废墟里死灰复燃。”有乐他们纷纷掩着耳跑开,说道:“不听不听。我们不想知道太多……”

    “我很担心向雄,”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边奔边望,在遍地尸体之间惴然道,“不知他有没有事?”

    “放心好了,”有乐拉着他跑,不时伸扇掩遮我眼前,绕过死尸狼籍之处,觅路而行,口中说道。“你当司隶校尉时候那个小跟班后来出将入相。是个有故事的人。后世人们翻看‘秦凉之变’的史料,便知在胡烈的暴政之下,河西鲜卑部族愤起反抗,秦凉之变由此开始。晋武帝司马炎屡番起用向雄,派他接掌秦州刺史、先后出任‘征虏将军’等要职,前往西北镇抚动荡边域,劳苦功高,并且一度进宫入侍为丞……”

    正说得溜儿,因见宗麟使眼色悄示且勿透露太多未来之事,有乐便即闭嘴不再言语。信孝跑随在旁,闻着茄子问道:“先前信照砍杀的那人是不是历史上的名士王烈呀?”宗麟摇头说道:“同名而已。贤士王烈怎能是钟会的部将?其早在汉献帝建安二十三年就去世了,三国时期风云人物王烈七十八岁时在辽东病故。王烈昔曾师从颍川名士陈寔,闻名遐迩。董卓作乱时避祸辽东,并多次拒绝曹cao的聘请。那时一些颍川名士如荀爽、贾彪、李膺和韩融都跟随陈寔治学,亦皆佩服王烈的性格和行为,纷与他交往,王烈当时在全国都很有名气。学成后王烈回到平原,在那里兴办学校教育民众,最终带动了风气,当地人们纷皆行善远恶,一些人即使原本有争端要找王烈评理,却均在半途或王烈家前和解并折返,只为不想让王烈知道他们有这些争端。可见其威望之高,便连平原官府亦到王烈那里筹划和咨询政令。三府同时征召起用,王烈拒绝做官。”

    “这个人跟我们家先辈应该也有交往,”有乐摇扇说道。“根据《先贤行状》和《三国志》等史籍记载,王烈以德威人。由于董卓作乱,王烈到辽东避难,在那里耕种和钻研典籍,自得其乐,当地的人都十分尊敬他,奉如君主。其时因为国家纷乱,有识见的人不多,一些人结成朋党,互相攻击,而当时到辽东避乱的人,很多都被这些人出言诬害,但王烈在那里居住多年却没有问题。王烈同时当辽东太守公孙度的长史,令到辽东强者不欺负弱者,没有人恃众凌寡,商人亦没有抬高价格谋取暴利。后来曹cao多番征召王烈任官,王烈辞任辽东长史欲往,但公孙度及继位的公孙康都没有遣送他上任,因公孙家族留住不放,最终王烈至死也没有到职。那时我们祖先跑去公孙家族那边跟随开发高丽和扶桑列岛,不知同王烈这样的名士有没说过话……”

    信照提刀一路掩护而行,不时砍翻沿途窜冒欲袭之人,脸没转的说道:“想起来了。撞来此处之前,我似乎听到那蚊样家伙提及,他要设法救些遗孤带去公孙家族那里,不知有没有机会碰见我们祖先?”信孝转望背后,见有遁甲玄卦旋荡而现,消除几枝暗箭猝袭,他惑觑弹飞之矢,闻着茄子问道:“记得信照称其据闻义弘也似宗麟大人那般逼近诛戮该杀之辈,后来又说曾经亲眼见到,究竟怎么回事来着?”

    “当初义久他们家族跟龙造寺还未必翻脸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最多或只打打谈谈。”有乐摇了摇扇子,从旁猜测。“就算亲眼目睹义弘在外面悄悄干掉龙家的人,或许在信照看来,那也不好明说。信照行事一向谨小慎微,因而信包才派他潜入敌境,去办些难事。不过信照也常有口误疏漏之时,前次在越州中伏,以寡敌众,险些送命,似便与此有关……”

    正走之间,忽听墙后有人叫唤:“钟大人,是你吗?”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似要回答,有乐忙掩他嘴巴。

    我们跑避不及,一伙乱兵冲出,cao刀猛捅而至。宗麟晃铳出袖,指住最前边一个魏兵的面门。咔一声却打不动。抢在前头的那个魏兵没被火器轰到,仍扑来捅。宗麟飒收铳管,袖口亮出短剑,戳入眼窝。那魏兵悍犹未倒,撞躯抱缠。宗麟扳住他持刀之手,拔刃往耳边刺入,见仍纠缠不放,便又抽刃再往颌下扎进。眼看更多魏兵拥围上来,宗麟急踹一脚,蹬翻他跟前抽搐欲踣的小卒子,提矛扫打,虽是连搠二人,却陷众兵围攻之中,腹背受敌。

    我见他忙不过来,顷临凶险,连忙扬甩盾谶,帮宗麟抵御乱刃纷加之势。信照见状便也奔援,砍翻数人,忽听墙头袂风荡响,纵落三个黑衣道士,其中两人缠住信照,分出一人却朝长利扑来。长利拿剑劈去,犹未砍中,先挨一脚跌滚在地。有乐挥扇在旁,说道:“敢打我兄弟,教你晓得厉害!”那道士踹长利翻滚,随手揪有乐过来,抓扼其喉,沉着脸问道:“有何厉害之处?”

    有乐徐徐展扇,指给他看扇面的题字,挣扎着转觑道:“崆峒。厉害吧?”那道士一巴掌打开扇子,随即按他倒地。有乐甩扇叫苦:“不要太用力,腰疼……”那道士突然松开扼脖之手,捂眼惊问:“什么东西刮我眼睛?”有乐向后爬开,转面瞅见血丝从道士指缝间垂淌,其脸上斜划一条血线,瞬即满面殷染淋漓。有乐甩着扇子懵问:“你被什么东西搞得脸这样难看?”那道士捂眼之手又多一条血线,顷刻断落半截手掌,痛怒交加道:“拿开扇子,勿再甩来甩去!”

    持剑缠斗信照的两个道士当中有一人呼唤:“师弟,不要跟那些废物纠缠,赶快拿了剑匣,过来帮忙。”捂眼道士叫苦:“突然着了道儿,看不清东西……”长利趁机爬起,抬脚踹向其胯,不料踢偏,脚尖磕在廊柱上。长利捧足痛叫之际,捂眼道士闻声上前给他一脚,踹在裆下。长利叫苦而倒:“唉呀,我次奥……”

    有乐连忙甩扇,道士正要收足,腿脚先已溅血。惊怒交加之下,抓襟揪住有乐,推撞墙边,移开捂脸的断掌,往他嘴里硬要插进。有乐见其一只眼睛裂眶,另一颗眼珠变白,登感害怕,悚问:“你那只眼球怎么回事呀?”道士翻白的眼珠倏然蹦离眶外,旋即只见小珠子冒出来,穿过道士眼窝,转到有乐肩头,细声细气的说道:“我帮你搞掉他另一颗眼珠了。”

    道士歪倒在畔,有乐惊犹未定的转望道:“你怎么从里面钻出来?”小珠子晃到他另一边肩头,说道:“我能从任何东西里面穿出来。就像炼金术士突然从天王星里面现身而出……”有乐听到信雄被几个蒙面人追逐着发出嫩叫,忙道:“别扯这些玄乎的事情了,赶快去帮忙!”

    小珠子突然从信雄那边转出,几个蒙面人齐爆了头。有乐皱起鼻子惊啧一声,忙拽信雄避开纷溅的脑浆,转望另一边,只见信照走了个之字,收刀旁掠,两个道士倒在身后。宗麟飒然抡矛驱开跟前的乱兵,回觑道:“好刀法!我出二千石俸禄,聘请你到丰州为将如何?不行就三千……”

    信照摇了摇头,说道:“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