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七章 权柄
宽敞奢华的大殿,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两父子在交谈着。 与其说是交谈,倒不如说是论道。 因为陆风旗和陆文诏之间的谈话,已经极为沉重,甚至涉及到了道争。 “如我所说,我从小读圣贤之书,亦读小说杂文。” 陆风旗的语气很平静,他似乎永远是这般平静,即使现在他就差穿上黄袍了。 他坐在了小椅子上,没有急着去争龙椅,然后缓缓道:“所以与诸位兄弟姐妹不同的是,我非但知晓大道,也领略小道。” “父皇,你读过《方兰亭》吗?你读过《儒生复仇实录》吗?你读过《大荒原》吗?” 陆文诏一脸疑惑。 陆风旗笑道:“我知道你们都没有读过,毕竟这些书被称之为小道,不过是描绘了一些俗事罢了。” “但《方兰亭》绘声绘色描绘了我南楚国女子的苦难,大多数女子无法选择自己要学什么,也无法选择自己要过什么生活,甚至连要嫁给谁都无法选择。” “我们南楚的尊卑观念,官老权威,已经深入骨髓,浸入灵魂。” “这,已经到了不得不刮骨疗伤,甚至壮士断腕的境况了。” 说到这里,他又眯眼道:“《儒生复仇实录》是一本复仇小说,讲的是一个天才少年,从小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参加科举却被落榜的故事。” “为何落榜?只因他没有钱财去行贿考官,也没有背景去给自己撑场子。” “仿佛我南楚的科举只是形式,用钱买官才是正路,真是可悲可叹。” 他看向陆文诏,笑道:“这些事你是不知道的对吧?对我南楚的官制,对民间宗族文化,你完全是不知情的。” “另外,《大荒原》讲的是什么故事呢...是一群人,或者说是一个村的人,祖祖辈辈耕种大荒原,人口却慢慢减少,最终灭绝的事。” “为什么耕种会让人灭绝?因为苛捐杂税,因为土地兼并,因为贪官污吏霸道横行。” “小说的结尾那句话,我至今记忆深刻:‘大荒原依旧在那里,如数万年前一般,没有人居住,没有人开垦。’” 说到这里,陆风旗缓缓道:“父皇,你不知道土地兼并吧?你不知道我们南楚的税务情况吧?” “这个国家的人,除了士大夫和贵族,除了修者和商人,普通的百姓几乎快活不下去了。” “沉疴旧疾,宛如蛆虫,每一刻都啃噬着南楚这个庞然大物,我们距离倒下只剩下一口呼吸。” “这些你都不知道!” 陆风旗终于不再淡然,他几乎怒吼了起来,双目血红道:“你继位已经一百多年了!你早已是帝皇了!” “你却一直还把自己当修者!” “你身为帝皇,几乎不管这个国家的百姓的死活啊!” “你不知道南方旱灾波及了上亿人,方圆千里的树都被啃了个干净,易子而食处处可见。” “你不知道东部靠近东海域的边境,土匪占山为王,盗贼横生,百姓苦不堪言,报官无路,又被州府欺压,上天无门,只有下地为鬼了。” 陆风旗气得一脚把陆文诏面前的龙案踢飞,大吼道:“烂透了!南楚国烂透了!” “我本以为我可以靠自己拯救这个国家,我本以为我做太子,然后为帝皇,一步一步来。” “直到四年前,易寒给我上了一课,我才发现...原来理想就在我的跟前,我却没有去把我,而是去等待命运慢慢的安排!” 陆风旗大声道:“我何等愚蠢啊!我分明有能力治理这个国家,我分明有能力得到那些大臣和武将的认可,我分明有能力夺取政权,我却要等,为了所谓的名正言顺,为了名义上的忠诚。” “易寒的事例,告诉我一个答案——百姓就是最大的忠诚,只要是吵着他们走,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所以我被抓了起来,被打进天牢,不是我陆风旗没本事出来,而是我陆风旗自认为怒心湖之事做的不好,该当赎罪。” “只是后来我想通了,赎罪的方式不该是这样的,而是像南宫天乙那样。” 他看着陆文诏,笑道:“我和你不一样知道吗?我有错,我从来不会去逃避,而你永远不会承认你错了。” “其实不单单是你,你们都一样,你、司空太白、贺兰都阙、姒天箓,包括那些门派的巨擘。” “你们都一样,永远不会承认自己错了,你们不会改正,只会想尽办法掩盖错误。” “为什么呢?因为你们认为犯错会影响自己的权柄,你们眼中只有权柄。”
说到这里,陆风旗眼中闪出寒光,一字一句道:“我丝毫不怀疑,若大劫将至,你们会毫不犹豫为了权力,而放弃这个天下。” 他笑得很疲倦,声音却依旧坚定:“所以,我不能把南楚的未来交给你,那样我会后悔莫及。” 陆文诏早已是脸色惨白。 他想过陆风旗的理由,想过很多很多,却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是这样的理由。 这...这样正当的...听起来如梦似幻的理由。 陆文诏不禁大声道:“你以为就你是正常人,我们都是傻子?你太小看天下帝皇了!” “只有长期的稳定统治,才是最有利于百姓的,你只看到了他们饱受官僚的欺压,却没看到没有朝廷官僚时,他们连活命都做不到。” “我们是伤害了一部分人,拯救了所有人,我们只是喝他们的血,却从来不要他们的命。” “如果你是百姓,你选择流血还是丢命!” 陆风旗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句道:“我会用我的命,来让你们流血!” 陆文诏身体猛然一颤,不可思议地看向陆风旗。 而陆风旗却轻笑道:“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大臣和国运之器都支持我吧?” “其实越复杂的事,道理往往越简单,他们只是判断出了一点——我比你更好,仅此而已。” “他们知道这个国家的苦难和病症,文道母刀也知道,我也知道,偏偏你不知道。” “所以我自然上位了,你自然下去了。” 陆文诏脸色极为难看。 而陆风旗道:“其实你应该庆幸,你有我这样的儿子,总算是避免了做亡国之君。” “其他人,未必有这个福分了。” 说到这里,陆风旗站了起来,看向自己的父亲,道:“起来吧,这个位置不再适合你了,从今天起,你可以是一个神灵境界的修者。” 陆文诏闭上了眼睛,忍不住惨然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又能不能做的比我好。” 陆风旗道:“一定比你差多了,因为我要面对的,是真正的大劫。” 他目光飘忽,呢喃道:“我愿意背千古骂名,虽千万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