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言语中夹杂的纸签
终于，待到他们正式坐下来，珂莉娜勉强浅浅一笑。 “这笑容……怎么这么假？”晓在心里问，“芙洛拉就很自然，这是为什么呢？” 他凝视着公主好一阵子。在那银色瀑布的衬托下，她倒有几分天使的气质。即便仍赶不上芙洛拉，但别有一番异样风采。还有那双忧伤的瞳眸，隐约中匿了些孩子气。 这种感觉真够奇怪的……她是大典的核心之一……万民瞻仰的存在之一……普通人见一面都很难……但她却坐在自己面前……还成为了自己的搭档……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突然，公主站起来，“上一次您及时出手，真的——非常感谢！”说完，她欠身行礼。 她看上去十分紧张，晓下意识摸了摸脸。我有这么可怕吗？他心想。“呃……举手之劳而已……小姐，您这样……我很不自在的……”他苦笑着做出回应。 珂莉娜的脸红了，“抱歉！给您带来困扰了！”她赶忙又一欠身。 这……还怎么合作呢？让人怪不舒服的。“小姐，冒昧地一问，我长得很丑吗？”晓哭笑不得地问。 珂莉娜愣了一下，“不……”为什么要问这个？她十分困惑。 “那为什么这么怕我呢？”晓单刀直入，“恕我直言，您讲话有些阴阳……不，古里古怪的。” “不是的，我、我以为……”珂莉娜又把右手放在胸口，“这、这不是……应尽的礼数吗？” 哦，原来她是个“社恐人”。“凡事是有度的，过分自谦可不好。”晓提醒她，“您是不是……很害怕与人交流？”他关切地问。 “不、不是的！”公主摇了摇头，“只有……”她小声说，“和异性时……会害怕……” 珂莉娜患有重度“异性恐惧症”，这与她的童年阴影脱不开干系。 格雷戈总是对她暴力相向，而父亲又没有空来关心她，但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哦，懂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晓一拍脑门、哈哈大笑道，“这个很正常，毕竟——青春期嘛！” “誒……？”珂莉娜茫然地问，“可是……只有我……” “哎！您不必上心，这再正常不过了！”晓想起自己面对芙洛拉时的窘态，以及第一次和莱拉吵架时的无助，“据我所知，有些男孩子甚至……一跟女生讲话，就吓得尿裤子的。” 不知为何，他在面对公主时，情商就一直在线。但要是换成芙洛拉，他就会变成一头猪。 头一次听到粗鲁的字眼，珂莉娜不由得俏脸一红，“啊……这样……！”她突然有种想笑的欲望，但又觉得这太低俗了，于是将头扭向了一边。 最后，公主转回来，“先生，我提个问题，可以吗？”她礼貌地问。 “可以。”晓说。 “您是……怎么知道的呢？”珂莉娜不安地绞着手，“这种事情……当事人不会说的吧？” “啊，不用的，他兄弟知道就够了，”晓轻轻笑了起来，“然后，这件事会被做成‘段子’，形式有很多种，”他用手在空中比划，“最后，它会被发到网上去，全班人就都知道了！” “网上？”公主茫然地问。 “呃……就像，像天上的云！”晓冥思苦想，“所有信息都在‘云端’，人们可以按需下载。”……我已无所束缚……我已重获新生……空洞的声音传来，“谁？”他吃了一惊。 “哦……很新奇呢！”珂莉娜点了点头，“听上去，就像‘皮斯夫联邦’一样。” “啊？”晓被拽了回来，“抱歉……什么邦？” “维斯特五大文明之一，同时是最富裕的国家，”公主回答，“不过，皇室不太喜欢他们，帝国子民被禁止……” 晓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坐下。“誒——？这是——？”珂莉娜瞪大了双眼，忙不迭向后一缩。 “不要害怕，珂莉娜，我是来帮你的，”晓说，“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奥利给！” 珂莉娜扑哧一笑，“哦，好吧！”她顿觉好多了。 “现在，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晓郑重地说，“接下来，我们要用‘你’来彼此称呼。” “可是……”公主迟疑了，“太失礼了……” “繁文缛节只是枷锁，你要做出一些改变，”晓坚持己见，“请放心，这仅限于……我们私下相处时，”他又补充说，“如果有其他人，老样子就行了。” 珂莉娜轻轻点头，“嗯……谢、谢谢……‘你’。”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晓鼓了鼓掌，“小姐，很不错！”说出来后，舒服多了。“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吗？”他礼貌地问。 “开始……什么？”珂莉娜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觉得呢？”晓反问，“我的搭档！” 于是，他们展开了第一项合作，是那本《燃气轮机》的书，所有的进程都非常顺利。 公主似乎战胜了心魔，看上去更填几分自信，笑容也变得温婉可爱。 说真的，她笑起来其实很美，不输给他的芙洛拉。“我上辈子，肯定是个教育家，”晓在心里说，“兴许还是帝王呢！比如‘育人天皇’——没差啦！”他陶醉于自己的至伟之功中。 珂莉娜原本以为——这将是一场折磨。现在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一切比想象中要好，他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即便她还是有一点紧张。 “先生，到这里就可以了，”公主说，“我们稍息片刻，可以吗？” 此时的天色已经接近傍晚，夕阳自面西的窗洒进屋内，为所有物品披上金色轻纱，给人以某种奇特的倦怠感。 “好的，没问题！”晓伸了个懒腰，“正巧，我现在挺渴的。” 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接着开始想念芙洛拉。她在的话该多好呀，可以给我调杯酒喝。他心想。 珂莉娜赶忙起身，“你想喝什么？一杯热牛奶？还是说——茶？”她一副热切的神情。 “嗯……还是茶吧！”晓想了想说，“喝牛奶会犯困的，多谢啦！” 于是，公主优雅地走向一旁，哼着小曲泡起红茶来。 她很享受这片刻的闲暇。当然咯，这一段时间是属于她自己的，她可以卸下端庄、持重的形象，继而绽放出随性、自在的真我。 片刻后，一杯浓香的饮品被摆上来，“先生，请用茶。”她比了一个优雅的手势。 热茶入腹，心旷神怡，“唔……真暖和！”晓发出由衷的赞叹。 “那再好不过了，”公主展颜一笑，“实不相瞒，我对‘茶艺’颇有心得。” 她随即介绍了一通“茶道”，晓则在一旁耐心地聆听。 提及自己喜爱的事物，珂莉娜不禁笑逐颜开。现在的她，才更像一名少女，谈笑风生之间，洋溢出青春的色彩。 “受教了，小姐，”最后，晓点了点头，“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复杂。” “很正常的，先生，”珂莉娜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这些东西，你是打哪儿学的？”晓好奇地问，“在我看来，这个国家的人似乎普遍喜欢酒。” “我的‘知识’来源于书本，”公主流露出掺杂害羞的骄傲，“我喜欢钻研‘旧时代’的典籍。” “那么，你了解历史吗？”晓满怀期待地问。 “很抱歉……我不了解……”珂莉娜垂下了头，“从没有人会在乎‘旧历史’，因为，我们连‘新历史’都遗失了，”她又抬起头来，“不过……如果你有需求，我可以找父皇谈一谈。” “谈一谈？什么意思？”晓傻了眼，“你们没有……呃，相关典籍吗？” “是的，很抱歉，”珂莉娜点了点头，“探险队的负重有限，所有货物都会初筛，”她向他解释道，“但凡涉及到旧时代的历史，统统会被当作垃圾而遗弃。” “那你们喜欢什么呢？”晓问，“比如，旧时代的科技？” “不止，先生，”珂莉娜说，“还有一些文学典籍，可以映射那时的思想。” 晓扬起了眉毛，“你了解几种文字？”他仍无法信服。 “英文和中文，但都不精通，”珂莉娜回答，“我会用英文写我的名字，”她取来一支羽毛笔，写下一行字母，“你看，我写的对吗？” 「——CorinaDaphneEternal——」 “很漂亮，是‘阿迪体’！”晓称赞道，“不过，你让我想到一个问题。” “是什么？”珂莉娜问。 “为什么只有‘汉语’留下来了呢？”晓好奇地问，“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听过其他语言，”他挠了挠头，“说实话，这有点……唯心主义？” “我想，这并不奇怪，”公主想了想才回答，“人在逃难时，总会带上……最贵重的物品。” “或许，汉语比较……博大精深？”她大胆地猜测，“才会作为‘通用语’——而存留下来？” “也对，可是……”晓摸了摸下巴。 “可是什么？”珂莉娜问。 “那也不至于——”晓说，“其他的文明……什么都不剩吧！” “这个观点有些片面，倒不如说……是各文化的融合，”公主说，“实际上，‘大家’都留了些遗产，只是你没有注意到，不是吗？” “哦，对！是我‘瞎’了！”晓恍然大悟，“大家的名字、还有谈话方式，就是‘西化’的。” “嗯……总而言之……”珂莉娜合上了双眼，“每一方都留下了最珍贵之物，这才是最令人感动的事迹呢！” “也对，是我有失偏颇，”晓说，“不过，你们为什么不喜欢，研究旧时代的‘历史’呢？” “因为我们的历史，才离我们更近呀！”她说，“请问，您会抛弃眼前的人或物，去追求不切实际的存在吗？” “呃……未必……”晓回答。 “抱歉，我无法认可您的说法，”珂莉娜说，“此外，我也坚信，您一定是一位……脚踏实地的人。” “此话怎讲？”晓问。 “因为人的视野有限，所以我们才会团结，”珂莉娜回答，“先生，这才是真实的人，不是吗？” “嗯……”晓细细品味她这番话。 “我从不认为‘高瞻远瞩者’一定会为社会带来‘福利’，”公主平静地说，“实际上，我们应当多加思考——他们的观点是否普世，不是吗？” 晓没有立即作出回答，而是稍微思考了片刻。 最后，他凝视她的双眸，“冒昧地一问，你信‘神’吗？”他压低声音问。 珂莉娜点了点头，“我是花神大人的忠实信徒。”她十分虔诚地说。 “真是奇了！”晓笑了，“这和你的言论——似乎不符啊！” “不是这样的，先生，”公主解释道，“我信仰的，是‘花神大人’本身，而非她说过的话。” 哇！好奇怪的说法！晓心想。“你见过花神大人吗？”他问。 “只有一次，但离得比较远，”珂莉娜陷入回忆，“那时……我还很小……只有六岁……”她突然雀跃起来，“不过这一次不会啦！花神大人一定会接见我的！” 晓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来花神架子不小，连皇室都难见一面，自己应该是没什么机会了。 “我有一位朋友，”他说，“比较……呃，了解花神大人。” “二位的关系，一定很好吧？”公主羡慕地说，“一般来说，人们获得了神明的赐福，是不轻易向外人提起的。” “啊……不是……”晓结结巴巴地说，“好……谈不上吧……” “抱歉，我不该……随意揣测您，”珂莉娜连忙说，“我不大了解……男生间的友谊。” 晓只是摇了摇头，“我们继续工作吧。”公主表示同意。 于是，他们又回到了岗位上。这一次持续了好几小时，光是翻译与校对就进行了数次，在这期间，两人甚至连闲谈的余裕都没有。 终于，挂钟的时针指向“9”，珂莉娜伸了半个懒腰，随即又收回了动作。“他没看见吧！”她在心里说。 晓扬起眉毛，“你困了吗？”“不，但是已经……”公主指了指钟。 “啊……对不起！”晓赶忙说，“我没注意时……”这时，敲门声传来。 应该是雪莉吧，公主猜测。“请进吧！”珂莉娜朗声说。门开了，果然是她。 “殿下，天色晚了，”女仆长说，“您该回家了。” “啊……是的，”公主点了点头，“我们正在准备……”“我meimei呢？”晓突然问。 “已经被送回去了，”雪莉看到少年狐疑的双眼，不紧不慢地又补充了一句，“是她自己的要求。” “这怎么行？”珂莉娜皱起眉头，“小姐的安全问题……” “请您放心，殿下，”雪莉微微欠身，“我亲自跑了一趟，并且刚从那边返回。” 晓这才注意到，她的头发湿漉漉的，一看就是刚从室外进来。“哦……多，多谢了。”他强迫自己这样说，但对方并未理睬。 “殿下，您准备好了吗？”女仆长的视线停在公主身上，“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珂莉娜微微颔首，“先生，一起出去吗？”她问身旁的少年。 晓默默点了点头，接着跟在她们的身后，一同步行至学院门口。三人在这里停下脚步，公主似乎有些话要说，雪莉识趣地走到一旁，留给他们对话的空间。 “先生，祝您归途一帆风顺，”公主轻声说，“绝境中残存希望，冰雪中孕育生机。” “这话很不错，相当有哲理，”晓问，“是你刚想出来的吗，伊特诺小姐？” “不，您猜错了，”珂莉娜淡然一笑，“这是‘伊特诺’的族训，诺兰先生。” 于是，他们挥手向对方告别，消失在彼此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