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公田法出时事艰,好汉被逼上梁山
宋江道:“此事自有缘故,说来话长。 “道君皇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实是当今第一大才子,但既沉溺于此,加以自幼养尊处优,迷恋声色犬马,不知民间疾苦,无劳心于政务,实不适合做皇帝。他只听阿谀奉承,既不知自己没有治国才干,还以为朝廷很有钱,轻率地重用蔡京继续推新法,同时建延福宫、艮岳,一下就弄得国库空虚,天下混乱。 “jian臣杨戬手下胥吏杜公才建议,汝州土肥水足,有许多闲地,可在汝州垦荒设稻田,增加收入,当今皇上轻易就信了,于是设置了掌管国家公田的机构叫‘稻田务’。然而杨戬派小宦官李彦和杜公才带人到汝州查勘后,并无荒地可开垦,这几个jian贼将错就错,决定‘立法索民田契’,就是专门公布一个法令,提出查阅老百姓的土地契约。但由于许多土地是辗转转让,或是垦荒而来,根本拿不出田契。李彦就把没有田契的地作为公田丈量算出亩数,所收由稻田务与耕者平分。 “后杨戬上书将稻田务改为公田所,因在汝州城西,又称城西公田所或西城公田所,就由杨戬掌管。这个衙门最毒,正是个要天下百姓性命的家什。公田之法由汝州向京畿、京东、河北等路推行,括取天荒、逃田、废堤、弃堰、河滩、淤地、湖泊边地等皆为公田。” 宋江说到这里,向阮小二、小五、小七等苦笑:“我们的梁山水泊正好对号入座。” 小二怒道:“湖泊都收为公田,就是好田地的税赋也没有这么狠法。况且湖泊淹没的都是我们的好田地,田亩淹在里面,虽说原来都有好好的田契,可谁还有心好好保存?” 宋江低叹一声,继续道:“这个公田法在运作中更是变本加厉,没有田契的收为公田,有田契的取田契根磨,若晁盖哥哥的田是从我处买来的,从他那要取我转给的田契,然后追查我田契来历,若我是从小二那里转来的,就追查小二的田契来历,一直推磨找下去,直到没有田契时指为公田。一圈下来,晁盖哥哥的田地差不多成了公田了,最终不免被迫为佃户。 “还有便是按契田亩数用新颁尺寸重新核量,把大亩改成小亩,多出的收为公田。这个法子与造十大钱合起来,官家转眼钱多公田多,百姓则田地减少手里钱毛,没地还买不来。” 众家弟兄听得脊背发凉,心头起火,小二、李逵、武松更是跳了起来。小二叫道:“把湖泊收作公田,我偏偏不听,且看哪个狗官能挡得了我等打鱼舟运,收了税去!” 宋江忙道:“小二兄弟千万不可莽撞行事,当年师傅有说,似我们武功,打谁都是当欺负他们三岁小孩子,绝不可以轻易为琐事动手。至于怎么营生,我看看是否还有好差役。” 阮小二道:“大家总不能都放下鱼网去当差,终非长久之计。我是半点不想当差,找那不自在。”说罢转脸冲宋江一笑:“宋江哥哥,我却不是说您。” 宋江也笑笑道:“也难为你还笑得出来。时下里天下离乱、世道非常,正是多事之秋,自是朝廷原因,我们管不了。也许当前景况只在一时,此风过去就好了。说来说去,就是要劝弟兄们往后无论发生什么,均需小心在意,好生商量,千万莫闹事。”宋江说了半天越发失望,自感自己在内谁都说不服,看来必定出事,早晚而已。 武松撇撇嘴:“听人说杨戬作jian正红,李彦还在窜升,早晚成更大祸害。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朱勔、高俅各有所害,却又都受皇帝待见。天下已反了方腊等好多路英雄,官府若逼得急了,怕他怎的?” 晁盖宋江弟兄们席间谈论,自朝堂到乡野,心忧天下更忧当下,如何自处,却毫无头绪。这顿酒自日中吃到日头落西,也没弄出个子丑寅卯来。到得后来,终于有赤发鬼刘唐等酒意醺醺,实在抗不住了才散。 宋江过后嘱咐武松阮小二等,每日里盯紧官府动静,禁防周围乡亲被抢财物,伤人害命,做好万全之策,有事及早汇报,以免不可收拾。遇见了则设法阻止,下手务必狠,让官府衙役多所忌惮,但不可致残死命。这样过了半年多,官差们看看不得手,越发小心,郓城有些渔民渐渐大胆。再往后,jian猾的官差专挑老弱落单的渔民抢劫,直如土匪一般,防不胜防。 朝廷赋税吃紧,那边郓州强占湖泊,这边济州也挡不住强要加租。众乡亲日渐不是这个被追了地租,就是那个又被抢了鱼,或再有人被禁了茶叶。宋江不时联络官府,多方周全其事。然官差之所为,势如一张糟烂成千疮百孔的网,又哪里护得过来。 一日,宋江正在县衙当值,忽然张顺跑来大叫:“宋江哥哥,大事不好,今日郓州府衙来了许多公差,圈地围湖,驱赶渔民,定要将梁山泊收归郓州府,打鱼舟运均需允准,多交杂税,否则所得钱物全数没收。小二哥哥不依,与他们打了起来,几十个差役被打得鼻青脸肿,都折了回去,只怕难以善罢干休。郓城县差役也去东溪村逼税,不交也是要抢,晁盖哥哥打伤其中差役一条腿,还扔进了湖里,半天才捞了上来,差一点淹死。晁盖哥哥发话让众弟兄们一块商议。” 宋江暗暗叫苦。郓州府众多衙役来寻衅,只怕来者不善,小二打伤多人,定然难以平息。晁盖伤了本县差役,立时便要应对,不觉大感棘手。 晁盖已然将弟兄们叫齐,看宋江赶到,点点头道:“宋江兄弟,你从前说得也对,我为保正,也知朝廷府库之难。然而无论郓州官府、济州官府,都是欺压过甚,让人难以维持生计,百姓更难。今日我与小二分别打了郓州、济州的官差,他们绝不会轻易算完,哼,让父老乡亲随便被拿捏,我等还不认。今日就索性反了官府,不再听他们罗唣。” 宋江想想反对官府势必凶险无比,但其步步紧逼,实是没有了退路,委曲求全又不合众家兄弟脾性。晁盖哥哥生性义薄云天,又是大哥,向来为兄弟们推重,自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于是道:“我听大哥吩咐。”
晁盖笑笑:“我素知你家我那叔父平日管教甚严,知道要杀官造反骂也骂死了你。我们起事,暂时不算你一个,依然在官衙里做你的押司,上下打探消息,左右周全其事。” 宋江脸色一红,心想兄弟们行危踏险,自己哪里好独自苟且,道:“宋江家里无妨。似这等要杀官造反之事,不是留在县衙可以帮上忙的,定然要随哥哥起事。” 晁盖哈哈一笑,道:“我家兄弟起事以图生计为名,立除恶霸旗号,不滋扰乡民,只反贪官污吏,不反朝廷。当地的差役、官兵来强收、强征我们就打,不来也不招惹。” 宋江道:“大宋开国,太祖即令‘榜商税则例于务门’,则例极明,必须陈列出来张贴于税务、官署的墙壁之上;且‘许被告人径诣尚书省越诉’,税制极严,不合规矩收税了可以到尚书省越级上告。如今乱设名目,强取豪夺,实是乱了朝纲,没了法度,我们便只反官府,求天道公允,也尽力保全名声,不张声势,尽量不招朝廷即刻过来征剿。为求安全僻静,最好进湖占了东边的梁山各个山头安下营寨,官军来时,能暂避一时。” 众家弟兄齐声赞同,宋江又不禁苦笑:“那地方却不甚大,用兵也不是长久之计,但总算离官兵有个一箭之地。” 梁山,时属寿张县所辖,本名良山,以西汉梁孝王游猎于此得名,其地势西南高东北低,由七脉八峰群组而成。此山虽然不甚高大,但山势险峻,其间道路崎岖、沟壑纵横、怪石嶙峋,自来为齐魏间兵家必争之地。更加重要的是唐宋时黄河多次溃决,滚滚河水倾泻到梁山脚下,与古巨野泽相连而成,外有周边八百里港汊纵横,内里梁山孤悬其中,更是山水交错。日常陌生人无向导不识水道便靠不近山,即便有指引上得山来,也只有一条道路上得主峰虎头峰。那一条道自北麓的后寨,须穿越青龙山、狗头山、分军岭,曲折回旋,越过黑风口,其中黑风口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这梁山既有无限断头港陌,又有许多绝径林峦,的确是造反的好去处。 于是晁盖、宋江率领众家弟兄起事,不复听官府号令。围湖驱船,占领梁山泊,在虎头峰顶设下聚义大厅,峰下不远设号令台,方圆近里,高十数丈,共由四部组成,主台为三层,用栈桥与周围三个望台相连接,东台为巨锣亭,西台为大鼓亭,南台为望台,设信号灯、标志旗、响箭,时刻警戒;在黑风口西狗头山梁设下左军寨、东面平山顶上设下右军寨,在入口山道中间设两道关隘,屏障军事。 宋江等进入梁山各个山头安营扎寨后,每日将出产对外公平买卖,不时为周围各县农商小户出头。周围乡民日渐依附,渐渐聚起了三五百人,一日比一日势大,一日比一日嚣张,一日比一日快活,官府却是日益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