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乡镇
“夏勤，你真的决定了要走吗？” 叫夏勤的年轻人稍微低下头，声音夹杂着些哽咽：“不走能怎么办？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小镇做什么都是失败，我养过鸡养鸭，种过杨桃，甚至最冷门的毒蛇我都养了，换来了什么？一屁股债。我想到大城市去追求我的梦想。” “可是南乡镇从来没有人出去过，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没有结果的。” 夏勤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天空：“我二弟出去过，他说外面的楼可高了。” 南乡镇的的冬天不会下雪，但也不见得会比下雪的北方会暖和多少，几个年轻人躺在堆得高高的稻草堆上。本来他们是来劝这个叫夏勤的年轻人打消走出去的念头的，但听到夏勤说梦想他们有些迟疑了，是啊，他们也曾怀揣这梦想，梦想着走出南乡镇，还不是被现实磨灭了。 “那你儿子怎么办？你要清楚你还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 “留给三叔吧，眼下把债还了最重要，我不能让他成为我追求梦想的绊脚石。就这么定了，今天是除夕都回家吧，待会儿老头老太太该来撵人了。” 走过蜿蜒的山路，穿过一条必须打着手电筒的长长的隧道，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镇，这个小镇叫南乡镇为什么叫南乡镇我也不知道。 南乡镇地处偏僻，基本没什么外人来，也从没有人出去过，似乎每个人生下来就注定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说是桃花源也不为过。 老年人在树底下乘凉，三五个人围成一桌，你一个车，我一个马的争执不休。金黄色的麦田里杨溢着丰收的喜悦，欢乐的笑声在山间回荡，久久不停。茶馆里坐着的年轻人看着有些紧张，时不时的照照镜子，梳梳鬓发，紧紧的抓着手中的茶杯，眼睛却在盯着门口生怕错过什么。这里就是小镇上有名的相亲茶馆，在没有剧场电影院的小镇估计有一半的夫妻都是在这里相遇的。 夕阳缓缓落下，留下烧红的云霞迟迟未褪，山上的鹧鸪鸟时不时的叫两声。铺满石子的乡道边的草丛，东边石桥旁的大树，镇子外只留下禾杆的稻田，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蝈蝈的叫声，一整晚都不停歇。 小镇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灶王庙外挤满了前来祈福的人们。 “今天是丰收节，今年的收成比往年要多一成，这都是灶王爷的庇护。” “求灶王爷保佑我家小宝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求灶王爷保佑我今年能娶到一个漂亮媳妇” 夜幕悄悄降临，断断续续的鞭炮声也戛然而止。打着手电走在飘满桂花香的街道上，路过一户又一户人家的院子，一家老小围成大大的一桌，年轻人在敬酒老人笑得合不拢嘴，小孩啃着比自己手臂还大的鸡腿，一片片欢声笑语远远回荡。 夏勤停下脚步:“慧慧，帮我开下门。” 闻声黄凝慧快步上前帮忙推开了门。院里有棵和成年男子一样高的杨桃树苗，树旁有一口老井，听说是夏家祖上的时候挖的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井水从没干过，养活了夏家几代人。 夏勤走到井边，放下肩膀上扁担挑着的箩筐，顺手提起了边上看着有了些年头的木桶，扔到了井下。 闻声屋里的老人走了出来:“祭灶王回来啦。” “三叔，你怎么出来了，三婶呢？” “在里面哄柒柒呢。” 夏勤从井里提了满满的一桶水上来:“三叔，把鸡改下刀吧，不早了，柒柒该饿了。” 三叔转身回厨房拿了把刀跟一块砧板。 黄凝慧在箩筐里拿了一个芒果:“我给柒柒喂点芒果，柒柒喜欢吃芒果。” 夏勤男子盯着琵琶树发呆，三叔在剁着鸡，表情有些严肃：“你们真的要走吗？” 夏勤稍稍回过神：“嗯，明天就走，出去赚钱，那么多的债在这个小地方一辈子都还不上。” “柒柒怎么办？他才一岁半。” “不是还有你跟三婶吗，我弟弟他也会帮忙照顾柒柒的。” “好吧，你们要走我也拦不了你，我也不指望别人，你们走吧，我的外孙我跟你三婶会照顾好。” 第二天他们坐着村里唯一的驴车走了，他们成了镇子上唯一两个走出的年轻人，有羡慕的，更多是骂他们夫妻俩的不孝。 看到这里可能会有人想问，三叔就是谁？他们口中的三叔其实就是夏柒柒的外公陈远山，家里排老三，大家都跟着叫三儿三儿的叫多了，小一辈的人就都叫他三叔了。三婶是夏柒柒的外婆王霖。 时间就像脱了缰的野马，跑得比天上的云都还快，一转眼10年过去了。这10年间夏柒柒的爸妈一次也没回来过，一开始音信全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后来后来陆陆续续往家里寄钱，只是日子过得清贫些，欠的一大窟窿的债也慢慢填上了不少。 院子里还是老样子，什么也没变。爸爸当年种下的杨桃树倒成了夏柒柒的第二个“爸爸”，每当夏柒柒哭着闹着要爸爸的时候，外公就会指着琵琶树说：“等杨桃树长大爸爸就会回来了”。 夏柒柒从屋里抱着一沓作业冲了出来，一股脑的全扔在了地上。 坐在树下乘凉的外婆一脸疑惑:“柒柒，你把课本全扔在地上干什么？” “外婆，我要做个风筝，飞得老高的那种，比燕子还高，比飞机还高。” “那你的课本用来做风筝，你上课看什么啊。” “外婆你放心，我就撕第一页的序言跟空白的，主要的内容还在啊。” “哦，序言....”其实外婆也不知道序言是什么。 夏柒柒把每本书的序言都给撕了才勉强拼成了个扭扭捏捏的风筝身子，看起来不太好看，随后又把削好的竹子给风筝做了一个骨架，风筝终于做好啦。可是看着总感觉好像还缺了些什么，他们的风筝是什么样子的？ 这时候院子的门开了，是出去给蔬菜浇水的外公回来了，他放下肩上的担子跟水桶，笑着说:“柒柒你的风筝怎么没有尾巴啊，这样可是飞不起来的呦。” “对啊，尾巴，他们的风筝都有尾巴。” 夏柒柒又撕了几页，把纸剪成一条条细细的长条，一条风筝尾巴算是做好了，夏柒柒这把歪歪扭扭的尾巴沾了上去：“诈一看还怪好看的，就是尾巴丑了点，能飞的高就行......等等，还有线。”他拿走了外婆缝衣服的线拴到风筝的骨架上，拿起风筝就迫不及待的往门外跑去。 “柒柒你慢点，别摔着咯。”外婆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叹了一口气道:“唉，苦了这孩子了，要是以后我们不在了……” “咋柒柒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 “他外公啊，可是我们老了啊，总有一天会....” 抬头远远望去，镇子上空高高的挂着好多的风筝，有燕子形状的，有老鹰形状的，也有像夏柒柒一样棱形的那可比夏柒柒的好看多了，五颜六色的看着就喜欢。 夏柒柒看了一眼自己破破烂烂的风筝:“我的风筝一定会是飞的最高的。” 夏柒柒找了一块平地，扯着风筝线飞快得跑了起来，风筝乘着风缓缓飞起，他听见了风在他耳边呢喃，原来风摸得到，夏柒柒闭上眼睛感觉好像整个人都飞起来了。 他骑着风筝踏着风缓缓上升，房子慢慢变小，变得跟铅笔盒一样，像火柴盒一样，棉花糖一样的白云伸手就能摸到。云上还有爸爸mama，他们在云里翱翔，跟夏柒柒一起玩捉迷藏，还有大大的玩具熊，玩具汽车，还有很多的小伙伴，他们住在彩虹里，踏着七色的云彩跟风筝一起翱翔。 突然脚下不知拌到了什么东西，身体失去平衡急速往前倾，重重得摔到了地上。这一下彻底把他从幻想中惊醒了。 本该安静的周围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嘲笑声:“哈哈哈，夏柒柒你是笨蛋吗？闭着眼睛放风筝，摔死你活该。我说你是在表演小丑吧，真的很像诶，哈哈哈哈.....。” “你看他那个破风筝，捡破烂做的吧，能飞起来猪都上树啦，真是笑掉大牙，哈哈哈......” 夏柒柒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一群年纪和他一般大的小孩，面对这刺耳的嘲笑声他就想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想快点逃走，甚至不敢睁开眼睛，他不敢看众人嘲笑他的嘴脸，无助的他想逃却迈不开步伐，趴在地上哭了起来，泪水湿透了身前的尘土。就在他绝望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不一样的声音，那个声音显得非常格格不入，很动听，就像百灵鸟的叫声一样好听。 “你没事吧，自己能起来吗？我拉你吧。” 是个女生的声音，夏柒柒手忙脚乱的想爬起来，慌乱中夏柒柒抓住了一只手，一只滑滑的，酥酥软软的，是天使来拯救他了吧。夏柒柒慢慢睁开双眼，是个女孩，很漂亮，他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她穿着淡黄色的长裙，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圆圆的脸蛋十分可爱，圆圆大大的眼睛清澈如一股清凉的泉眼。 夏柒柒突然脸一热，挣脱了女孩的手，头也不回的跑了，只留下一阵阵的嘲笑声。 “哈哈哈，傻子。” “苏青你干嘛要去拉他起来呢，说不定他想在哪睡一觉呢，你打扰了他指不定他多恨你呢。我跟你说啊他是个怪胎傻子，你让他自己在地上趴会儿他就自己爬起来了，看吧，人家还怪你拉他起来呢，狗咬吕洞宾。” 夏柒柒迈开双腿奋力的跑着，不知跑了多久，他不敢停下来，他害怕再听到他们的笑声，夕阳下的他显得格外的孤独。正当快到家的时候他麻痹的左腿膝盖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双腿一软他摔了个狗啃泥。好不容易才爬了起来，夏柒柒调整了一下心情，一瘸一拐的推开了院子大门。外婆正在院子里拾洗着今天外公从菜园子里摘回来的青菜。 “柒柒回来啦，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啊，就等你回来烧菜吃饭啦，怕菜放久了凉了不好吃，你先坐会啊，外婆这就去给你做你爱吃的，今天有rou哦。” 外婆站起来，甩了甩菜篮子里的水。可能是夏柒柒一瘸一拐拖拽着腿声音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往他这边看了过来。夏柒柒转身去关门，突然听到“哐”的一声，他正想问外婆怎么了，外婆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给她吓了一跳：“外婆你瞬移啊，吓我一跳，都七八十的人了。” “柒柒你怎么了，膝盖怎么流了那么多血，你别吓外婆。他外公，你快出来，柒柒腿上流了好多血。” 夏柒柒外公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运动员。听到外婆的呼喊连跑带跳的跑了出来：“伤哪了，伤哪了。”别看他七老八十的，跑得竟比夏柒柒都快，差点让走廊的楼梯拌倒。 “外公你慢点，我没事。” “怎么样没伤到骨头吧。” “外公我没事，没伤到骨头，就是一点皮外伤，放点血就好了，不碍事。” “他外婆，你快点进去拿点红花油给他擦擦。哪弄的，真的是走路那么不小心。” “外婆你慢点，小心看着楼梯。”看着已经暮年的外公外婆，夏柒柒也只能把所有的委屈都压在了心里，可不能再让他们担心了。 “外公，我跟你说，其实我是跟小伙伴们比赛比谁跑得快，跑得太快不小心给摔着了，不过我可没哭哦。我跟你说，别看我那个风筝很丑，但是它飞得老高老高了，比云还高，我的风筝是飞得最高的。” “对对对，咋们柒柒最棒了。下次可不能再这么胡闹了。” 别的孩子摔倒了，可以又哭又闹，讨糖吃，但是夏柒柒不可以，他必须要做个懂事的孩子，再大的委屈也只能憋在心里。那时候的他不懂什么是生老病死，只是觉得他们永远都会陪在他身边，看着外公外婆渐渐白了的头发夏柒柒竟不知道为何觉得有些难过。 第二天一大早外公和外婆就外出务农去了，留夏柒柒自己看家。由于他摔了膝盖，他们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要出去疯，在家好好修养，夏柒柒这个淘气鬼可不干，他那是能闲下来的主。此刻优哉游哉的躺在琵琶树下乘凉的他，心里不知道早飘哪里去了，是去河里抓鱼呢，还是去摘果子呢，还是去村东的池塘摘莲子。 突然的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都幻想，吓得他腾的一下窜了起来，嘶，忘了膝盖还有伤了，疼的他直咬牙。 夏柒柒一瘸一拐的往门走去:“来了，谁啊？” 推开门哪一刻，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副可爱的面孔，是她！天使女孩！这时候夏柒柒的心跳的跟打鼓一样，脸慢慢的烫了起来一直衍生到耳根，夏柒柒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这样僵持了两分钟，她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破破的风筝递给夏柒柒。“呐，这是你的风筝吧。” 这时候夏柒柒的脸更烫了，他接过风筝，砰得一声关上了门。背着双手抵着门，就像做了错事躲进房门的孩子。 “喂，我叫苏青，你叫什么。” “我……我叫，我叫夏柒柒。” “很高兴认识你，明天我还可以来找你吗？” “真……真的吗？可....可以。” “嗯，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沉默了几分钟，屋外没了声音，夏柒柒偷偷打开一条门缝，看见了她的远去的身影，心中不由的偷着乐。 第二天，夏柒柒满怀期待在院子里守着那也没有去，门外一有动静他就爬上高高的琵琶树上张望，生怕苏青不认识路走过了头。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夏柒柒在摇椅上不知不觉睡着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天上挂上了星星，苏青没来吗？想到这他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他心想：可能是我睡得太死了没听到她敲门声吧，明天我一定要去跟她道歉才行。太马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