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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提前到来的巡抚

    大明话事人正文卷第一百六十六章提前到来的巡抚林泰来打发了张文带伙计去镇上接收堂口,然后亲自带着二十名弓手、二十名河快,一边看押着俘虏,一边坐在河岸码头上,对矮壮汉子进行审问。

    审过后,林泰来得知这矮壮汉子叫孟世雄,本是太湖船户出身,十几年前加入湖安堂,现在算是湖安堂的二头领角色。

    而后林泰来不紧不慢的说:“饶了你也可以,但按照江湖规矩,是不是要先献上投名状?”

    投名状这个风气流行起来也是有道理的,不然第一次见面的人如何迅速建立初步信任?

    孟世雄不献投名状就有可能被“杀官造反”,这会儿也没有选择,只能痛快的开口道:

    “还请大官人吩咐下来,只要不坑害兄弟和堂口,在下尽力去做。”

    林泰来点了点头,赞许说:“好,你有这个态度就很好!”

    正说着话时,却见大座船神威烈水号已经靠在了河岸码头上。

    然后又看到了王之都、袁宏道两位微服出游的老爷,在十来名衙役家丁的护卫下,黑着脸下了船。

    两位老爷心情能好就见鬼了,正兴高采烈的出游,却莫名其妙的被一群烂仔围堵,换谁也不爽!

    林大官人暗叫一声,更难伺候的人来了!只好先扔下孟世雄,前往迎接两位老爷。

    不管什么原因,林大官人上去就先认个错:“河道不靖,让两位老爷受惊了,都是我这个税关主吏的过错!”

    王之都很不爽的喝道:“你这小奉先,是不是伱故意设计,将我和袁大人当成诱饵,引蛇出洞?”

    林大官人立刻叫天屈:“我对两位老爷还多有仰仗之处,又怎么可能会故意让两位老爷陷入险境。

    再说我如果想灭掉湖安堂,宛如犁庭扫xue,根本不需要任何多余计策!

    不料却让王公如此误会我,实在是七月飞雪,天大的冤屈,让我恨不能投江以证清白!”

    王之都皱眉道:“那看来真是巧合了?”

    林泰来连忙接话说:“一切真的都是巧合!谁能想到,有人会把神威烈水号当成了我进行攻击!”

    林大官人这句话暗搓搓的意思就是,神威烈水号是你王之都今天临时起意,强行借走的,又不是我硬塞给你们的。

    若还说我故意设计你们,简直就是倒打一耙了。

    王之都无话可说,袁宏道也劝道:“只是一点偶发的小误会小插曲,不要坏了游兴!

    昨日县衙得了报信,巡抚三日后就要回苏州城,我游玩的时间本就不多。”

    林大官人很惊讶,失言说:“巡抚回苏州城,我怎么不知道?竟然没人通知我?”

    袁宏道:“.”

    敢问你林泰来是几品官?封疆大吏回苏州,和税关小吏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通知你这区区一个武生员?你以为一个破案首能上得了台面?

    林泰来连忙弥补说:“我只是感到意外,巡抚回苏州时间比过去惯例有点早。

    往年都是八九月秋收前回苏州,没想到今年七月就回来。”

    袁宏道不以为然的说:“你想的真多,早一两个月也不算太奇怪!”

    林大官人也就不说话了,堂堂一个大文学家对官场动向如此不敏感,难怪仕途混的不咋样!

    清扫湖安堂堂口回来的左护法张文,看到这一幕,若有所思。

    右护法张武低声问道:“你说,两位老爷被围攻,到底是不是咱们坐馆设计的?”

    张文态度非常严厉的轻声叱道:“闭嘴!想活着就不要议论这些!”

    张武本来只是站着无聊,随口这么一问,但看到兄长这种态度,顿时就打了个激灵。

    心里不由得细细琢磨起来,结果越琢磨发现疑点越多。

    明知道对手席家人在对岸的楼船上,林坐馆却没有像大多数时候那样直接冲过去砍人,来一招擒贼先擒王。

    在木渎镇调兵遣将,准备攻打胥口镇湖安堂时,林坐馆虽然嚷嚷着要突袭,却不怎么注重保密。

    出发之前,林坐馆还要在码头上检阅队伍,等神威烈水号先走了,然后才带着队伍上船。

    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布局?大概只有林坐馆心里才知道真相了。

    张武虽然不如哥哥聪明,但也不会傻到去问林坐馆真相如何,有些想法烂在心里就好。

    最后,林泰来对王之都和袁宏道沉痛的说:“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

    后果是严重的,教训是深刻的,我一定认真检讨,狠抓落实,立刻开展清理河道百日专项行动.”

    这些话让上司王之都听着脑壳大,挥了挥手:“既然是误会,那就不用再提了!”

    林泰来答话道:“这件事给我敲响了警钟,以后要做到警钟长鸣,难免会反复提起此事,今天也算提前告知两位老爷。”

    有惊无险的老爷们继续游山玩水,而扛了许多事情的林大官人,还是苦命的忙碌着。

    最近“接收”经验逐渐丰富的宋叔,又被喊了过来,暂时驻扎在胥口镇。

    而林大官人则又返回了木渎港,坐镇一天没有大事后又返回了苏州城见申二爷。

    “新修城门这事,府衙不同意。”申二爷有点愤愤的说。

    林大官人叹道:“我现在真有点怀疑,你作为一个宰辅公子的能力了。

    这样一个利城利民、名利双收的好项目,你都搞不定?”

    一位国家级二代,连市级工程项目都跑不下来,这战斗力也是够渣了。

    关系到自己作为国二代的尊严,申二爷绝对不肯背锅,怒道:

    “责任怎能全归我,这还要怪你!城门项目本来是有希望通过的,但你提议动用吴县济农仓,所以府衙才会反对!”

    林泰来反驳道:“新建城门这样的工程,并不像是给你家修建状元牌坊那么简单!

    不但要开陆门、水门,还要在外面增加瓮城,另外还要在护城河上新建桥梁!

    所以整个工程量堪称浩大,不用济农仓储备,资金哪里够用?

    没有济农仓补贴,就算靠劝捐,又能捐出多少银子?”

    申二爷习惯性的赌气说:“那你说怎么办!”

    林泰来答道:“当然是继续向府衙施加压力了。”

    申二爷忍不住嘲笑道:“你派了几个灾民去府衙门口跪求开仓,也没见有多大用啊。

    我亲眼看到的,都衙役被轰走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林泰来想了想说:“那就继续升级,加压!

    我听说巡抚马上就要抵达苏州了,可以多聚集一些灾民,去枫桥镇等着!”

    官场上迎送礼仪都是有讲究的,枫桥镇距离苏州城十里,正好符合出城十里相迎的礼数。

    而且更妙的是,枫桥镇位于吴县和长洲县的交界处,更利于两个县的官员一起出现。

    所以一般有大佬莅临苏州城时,第一道入境的迎接仪式一般就在枫桥外。

    本地人都知道,如果想要拦路喊冤告状,去枫桥外堵大佬准没错。

    申二爷对官场规则还是比较明白的,当即表示不看好。

    “你让灾民去巡抚面前,那也没什么用啊,官官相护几个字你难道不懂?

    在正常情况下,巡抚肯定不会为了几个灾民,去责难府衙的。”

    林大官人叹道:“二爷你还是跑项目去吧,别的事情不适合你。

    让那些灾民去闹腾,并不是为了迫使府衙或者巡抚服软,这些官员怎么可能会直接向百姓服软?

    只要有这么些人去闹就足够了,目的仅仅就是为了造势而已。有了这些势,才可以借势用力啊。

    比如长洲县的袁知县就可以借题发挥,强行接管本县济农仓也好,利用人脉去施压也好,不就有了由头了吗?

    就连申二爷你,不也有了借口写信给令尊告状吗?如果没有造势,令尊就算想帮忙,又拿什么理由去施压?”

    申二爷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我不是来听你说教的!”

    林泰来又唉声叹气的说:“而且我总感觉,这个巡抚来的不正常。

    所以找几个灾民去试探一下也好,看看能有什么蹊跷。”

    申二爷愕然,你林某人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一个封疆大吏正常不正常的,跟你这个小吏兼武生员有什么关系?

    不过申二爷还是问了句:“有什么不正常的?”

    这大明天下巡抚常设二十几个,大概可以分为内地巡抚和边镇巡抚两类。

    其中比较特殊的有那么几个,应天巡抚算是其中之一。

    应天巡抚别名江南巡抚,又称苏松巡抚,特殊之处不仅仅是因为南直隶地方特殊,而且属性也很特殊。

    一般巡抚的官职差遣是“巡抚某处地方兼提督军务”,开头就是“巡抚”。

    而应天巡抚则是“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等府”,开头是“总理粮储”,格式完全不一样。

    这说明应天巡抚官位的本职工作就是督理江南钱粮,而巡抚江南各府反而只是兼职。

    还是那句话,江南钱粮对朝廷实在太重要了,这就是朝廷的命脉,所以值得为此专设官员。

    想想就知道,关系到朝廷吃饭问题的四百万石漕粮,半数出于江南,六分之一出于苏州府。

    再往下细分,约摸五十分之一出自吴县,一百五十分之一出自林大官人新吴联的地盘。

    如果林大官人在隔壁长洲县扩张一下,达成个“百分之一漕粮”成就问题不大。

    总而言之,为了更好的征发苏州钱粮,近些年来,应天巡抚驻地不定,时常在南京和苏州之间移动。

    一般到了秋收之前,应天巡抚就会进驻苏州,亲自督理江南收粮,然后一直呆到第二年开春漕粮起运。

    最后林泰来对申二爷总结说:“所以如果按照惯例,应该是八九月再来,现在才七月份,当然不正常了。”

    与林泰来分开后,申用嘉回到府上,却发现徐家赘婿范允临正在等着自己。

    申用嘉与范允临作为年纪相仿的“亲戚”,申用嘉年纪轻轻支撑门户需要帮衬,两人过去往来还是很多的。

    不然当初申氏义庄被林泰来堵了后,范允临出手砸了林泰来的堂口。

    但自从申用嘉与林泰来走得近了后,范允临与申用嘉的往来就少了很多。

    所以今天范允临不打招呼突然到来,让申用嘉还是感到有些意外的。

    范允临开门见山的说:“我今日前来,就是想提醒你,有人要对付林泰来。”

    申用嘉笑道:“这也值当说?哪天没人想对付林泰来?”

    范允临却没有笑,很严肃的说:“但据我分析,这次林泰来八成在劫难逃了。”

    申用嘉也皱起了眉头,问道:“你参与了?”

    范允临没有直接回答,“我还要提醒你,最好早早与林泰来切割。

    就林泰来做的那些事情,如果被人掀了旧账都是累累罪行。

    而你与林泰来过从甚密,只怕也会被沾惹上,毕竟别人都觉得你是林泰来的靠山。

    虽然那点事情不可能把你这宰辅公子怎么样,但是沾上了污点后,焉知不会被有心人拿出来攻讦令尊?”

    范允临点到为止,也就尽了“亲戚”义务提醒到这里,并没有透露太多。

    申用嘉送走了范允临,也陷入了沉思。

    范允临并没有说清楚是谁要对付林泰来,他也只能胡猜。

    而且也不能确定,是否与即将到来的巡抚有关系。

    在什么都不确定的情况下,就算想向林泰来通风报信,也不好说。

    所以申用嘉就寻思着,要去参加迎接巡抚仪式。等巡抚到来后,看看到底是什么状况再说。

    如果真有什么苗头,就跟林泰来招呼一声,让他赶紧跑路,免得连累伟光正的自己!

    被苏州城很多人惦记的现任应天巡抚韦霖,今年五十九岁半,差半年六十岁,这个年龄很重要。

    按照大明制度,官员年满六十岁就可以主动“乞骸骨”退休了。

    当然,如果不想退休继续干也可以,去留全凭自愿,制度上并不是强迫到年纪就退休。

    不过韦巡抚并没有继续宦游的意思,他身体又不是很好,高层关系也不够硬。

    能当三品应天巡抚已经是熬资历熬到顶了,完全没什么希望继续向上走。

    所以等半年后,年满六十就退休回老家去颐养天年。

    为大明江山辛苦了一辈子,在最后半年多赚点钱养老,也不为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