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谁不怕国将不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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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康城,腊月二十六,天晴。 白晃晃的太阳在天空上挂着,城里到处都冷飕飕的。 还有四天就是除夕。 这本该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可不知为何,街上到处都充满了一种压抑紧张的氛围。 皇城里的百姓们发现,城南许多富贵之家,不知是什么时候,居然全搬走了;居住在城北的深宅大院,也有许多封上了大门。 韶康城的四座城门完全关闭,城头巡逻的士兵,照比原来多出了三倍。 如今在街上巡视的人,不再是普通衙役,而是都护府的亲卫。 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生出一种预感。 这个年,恐怕非同寻常。 他们严厉警告家里的晚辈们,把大门都关起来,没事不要出去,把值钱玩意儿都藏起来,老老实实等全城戒严结束。 老人的子女们多有理解,听话照做。 倒是些顽皮的孩子,为了能出去玩,甚至不惜翻墙跃屋。 双脚刚沾到地面,就被一脸黑线的大人们拎回家去,吃了一顿结结实实的竹笋炒rou。 见平时最疼爱他们的爷爷奶奶们此刻都闭目不语,于是嗷嗷叫,哇哇哭过的娃子们,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变得乖巧听话了起来。 韶康城内,人心惶惶。 …… …… 北直隶,阳嵩县,一队人马,在昨夜悄悄潜伏入城。 他们先去找过阳嵩县的县令,与他一番推心置腹的谈心过后,这位县太爷欣然挂冠而去,不知所踪。 倒是县太爷府里的下人发现,院子里种的那棵橘子树的土,最近好像重新翻过。 但他没多在意。 他心里更加关心的是,一个月前随夫人回娘家省亲的小姐,年前能不能回来。 小姐答应过他,今年要一起堆几个雪人,得有老爷的、夫人的、小姐的和他的,还要有定潮哥哥的。 年轻小厮心里早想好了,他一定得把那个马定潮捏得难看些,离着小姐的雪人远一些。 院子里的积下了好多雪,也没人打扫。 他心中疑惑。 怎么今个府里的人,都起得这么晚? …… …… 县衙大堂内,刘非然坐在主位上,随手翻阅着一份名单,上面有一些人的名字,已经被朱笔抹红。 被朱砂圈圈的几个人,暂时不知所踪。 还有一些,他们暂时还活着,但恐怕也活不过今晚。 秦虎阳踏过敞开的县衙大门,走了进来,穿过院子,迈过地上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向刘非然报告道:“头儿,姑溪县县令黄勇超死了,还有他的师爷瞿道然。” “嗯。”刘非然点了下头,拿起朱笔画去名单上的两个人名。 加上院中的阳嵩县主簿,还差十二人,暂时没有消息。 北直隶一府七县,再加一个附郭县,拢共八个县。 上到知府通判,下到县令师爷,三十多个人,居然一夜之间,全都成了叛徒。 他们中有的未必参与了宋胤的计划,却在五十万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选择了望风归顺。 若非是豹韬卫连夜通知京城,派他们前来处理掉这些人,恐怕此时三位柱国所统率的五十万大军就会一马平川,直抵韶康城下。 刘非然放下笔,下令道:“你去一趟浑水县,帮闻修处理掉那边的事情之后,拿着我给你的令牌,到蒙尘药铺找那里的豹韬卫,让他带你们去找秋茅县的主簿,任宪安。找到之后,立即杀掉!” 据豹韬卫分析得到的情报,任宪安极有可能是马定潮的眼线,还是一名隐藏极深的九品武夫。 豹韬卫对他产生怀疑之后,就一直监视着他家周围的动静。 他现在还没有出城。 必须在他出城传递更多信息之前,就将他灭掉! 秦虎阳领命迅速离去。 刘非然捏了捏眉心。 如果可以,他也想抓活口,可是现在没那个功夫。 如果他们这里不能快刀乱麻,迅速接手北直隶的布防,京城那边就危险了。 不过恐怕此时的京城,其危险程度更甚于北直隶。 “曹都护的援兵什么时候能到,光凭北直隶的这些军队,可拖不了五十万大军和数十名山上修士多久啊。” …… …… 京城都护府中,骁骑卫指挥使曹静女站在阶下,身上带着一股nongnong的药味,目光不似往日般平静,而是充斥着将要爆发的怒火。 “为何不出兵!?” 曹木青坐在木圈扶手椅上,平静地喝了一口茶。 “调动军队需要时间,倘若五十万大军真要攻城,我们今日出发,等赶到了,城也没了。” “那为何不动用亲卫,把宋胤和元兴抓起来?” 曹木青笑道:“用什么罪名去抓?” “他都要谋反了!这个罪名还不够!?” 曹木青淡淡道:“证据。” “五十万大军未有调令,擅自离开驻地,陈兵北直隶,这个证据还不够?是不是非得等他们打到明德门,你才肯出兵?”曹静女咬牙怒斥。 曹木青继续道:“他们是离开了封地,可他们只是驻扎在城外,又没有攻城的打算。” “你……!”曹静女被曹木青的诡辩气到噎语,随后目光猛地沉了下来,手掌按住腰后的刀柄,“曹都护,卑职想问你一件事。” 曹木青道:“问吧。” 曹静女死死盯住他说:“你是不是也站在宋胤那边?” 曹木青摇头道:“我哪边的都不是,我的立场从来都只有南齐。” “既然是为了南齐,你就应该勤王靖难!”曹静女冷冷地说。 她的手依然没有离开过刀柄。 曹木青叹了口气,放下茶杯,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事物,递给曹静女。 那是一封已经拆开过的信。 曹静女看了他一眼,然后抽出信纸,迅速浏览过一遍上面的内容,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她抬起头看向曹木青,嗓音颤抖着道:“这是真的?” 曹木青缓缓点头。 信上有八位柱国的名字,每个名字上,都有一个血手印。 这八个人名与血印,都是八位柱国亲手写下。 曹木青道:“他们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因为这件事。倘若我们真的对宋胤动手,三位柱国便会立即举兵叩关,到时候,我们唯一的下场,只有玉石俱焚。” 曹静女眼神一阵阴晴变幻,“这是宋胤的缓兵之计。”
曹木青摇头道:“泰安王绝不会拿这件事来开玩笑。” “那我们就活捉宋胤,逼他们退兵!”曹静女道。 曹木青说:“不行。” “为何?”曹静女斥问。 “老凤台的齐凤栖,也入京了。”曹木青缓缓道。 “那就把他引到皇宫,让长公主主持宫禁大阵,镇压他。”曹静女道。 皇宫里的大阵一旦发动,就算齐凤栖是归神境的修士也绝对无法脱困。 “可要是镇压不住呢?”曹木青问道:“之后又该怎么办?” 曹静女一时间想不出办法,最后恶狠狠道:“那就拼了!” “拼了?”曹木青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曹静女满面怒容道。 曹木青负手站立,道:“你能拼,我却不能拼。” “你怕了?” “我也是人,当然会怕。” 曹静女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如同死人般幽寂。 “那你把兵权交给我,我来。” 曹木青摇头道:“我并非怕死,而是怕南齐拼不起。” “曹指挥使,你有没有想过,为何皇帝陛下会对宋胤处处忍让?除了皇帝陛下打不过他之外,更因为他需要泰安王来牵制那些拥兵自重的柱国。一旦没了宋胤,八位柱国便会各自为战,裂土封王。” 他缓缓踱步,“我历经三朝,从成祖那一代就跟随皇位上的人南征北战,南齐是我看着成长到今天这个地步,它因何而昌盛,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我也更能明白,它是有多么的脆弱,一场战争,就有可能毁了它。” “怕死?呵呵,说句不客气的话,你老子我在战场上流过的血,比你小时候半夜上茅房的次数还多。光是率死士陷阵就有三十多次,每次到最后只有两三个人活了下来。这么多年过去,曾经的朋友、敌人,大都已经不在人世,只有我还站在这里!” 刚刚还因为儿时糗事被揭底而恼羞成怒差点揍他的曹静女,此时又被亲爹的气势所震慑。 “我不怕战死沙场,我只怕国将不国。” 曹木青年轻时,没读过什么书,只记得小时候窗外有个穷困潦倒的老儒生,经常翻来覆去的念叨着一句话。 后来到了战场上,他才真正体会到那句话的含义。 “国破家亡,惶惶如丧家之犬。” 他一开始本不肯配合嘉年曹静女审问方晓田,就是担心会牵扯到泰安王。作为统领上十六卫,京城十八万亲军的头子,曹木青手里的情报,只会比曹静女等人更多。 可他之所以压下这些情报,是因为还不到时候。 一旦这些情报暴露出去,南齐就有被分裂的危险。 宋端祥看得出曹木青尴尬的位置,知道他心中所想。 所以他才会当着曹静女的面调侃曹木青。 可现在,泰安王又把另一个选择,摆到了他的面前。 一个也许兵不血刃,就能结束这一切的方法。 如果能保证南齐,曹木青就没理由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