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定灵之音
——未知又陌生的世界—— 这是一个战舰,也许。 长长的曲面横窗外是璀璨的星河,暗紫色的宇宙之幕中,萦绕着天体传来的远古信息,点点光斑遥不可及。 横窗下是一块黑色的面板,上面闪着蓝色的符号,形态简单,结构复杂,只有大约7种基本单元形状,却组成无数让人眼花缭乱的纹路。 这纹路实在过于神秘。 纹路从面板上延伸到空间中其他地方,除了那块面板,到处都是白色,光洁柔和。 黑色面板前,站着一个身着黑袍的男人,他头发很长,几乎及腰。 黑色袍子似乎象征着“禁欲”,将男人的上上下下裹了个严实,黑袍黑发融为一体,倍显神秘。 男人没有回头,盯着那遥遥长河,不知思何。 “你来了?” 那男人竟在和他说话。 “你是谁?” 这是,李元忽然意识到自己仿佛像回到了最开始进入宏川实验仪器时的状态,仿佛入梦,却有意识,有感知,能接收到信息,甚至能和他人对话。 只不过,是没有声音的对话,他正在和那个男人于精神层面进行交流。 实在是让他怀疑人生。 “我们不是第一次接触了,A。” “A?” “嗯。A。” “我们见过面吗?我不认识这里,你似乎是另一个文明的人。” “是的,你的感知依旧如此敏锐。” “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说实话,A,我也没想到你有主动来此的能力,这让我很意外。” 男人似乎在轻笑,那轻笑仿佛在嘲弄他自己竟如此无知。 “额,我说,能不能说人话。” “哈哈,我在观测你,A。” “你为什么叫我A?” “那我首先得告诉你另一个世界运行的法则,A。” “你说。” “还记得,我曾告诉过你的第一条法则吗?每次你在递归宇宙里经历一次死亡,你就会看到其他时间线在这个死亡节点上产生的记忆。在这条规则之后,还有一个规则,叫做,‘上不接下’原则,也就是说,当一个人处在上游时间线,他便永远无法观测到下游时间线,比如说,假设你是A,那么,你的上游时间线是无,你处在时间线的顶端,但你的下游时间线可能是B,也可能是C,或者B到Z。根据‘上不接下’原则,你永远无法看到A以下的时间线,但B到Z可以看到你。” “不对,你的话里有一个问题。”李元敏锐的察觉到漏洞。 “你说。” “如果说我处于上游时间线A,比如你叫我A,那么,我为什么能够看到在大先生的办公室里死亡的我?照你的逻辑来说,他们应该都是我的上游,没错吧?” “没错。” “那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都是A,是你上游节点的A,但编号不同,在我的编号法则里,我将同等死亡方式编号为同一序号,因为他们的概率相同,这就是为什么我告诉你,你是概率的产物。” “能不能展开说说?” “比如,你现在能观测到的事件都产生自不同的关键节点,你在这些关键节点上做出的选择会导致一条新的时间线产生,如果你在某个关键节点死亡,就意味着那条时间线的终结,于是就有了编号,目前,你已经来到了A时间线的第6号节点,所以,我现在可以称你为A6。” “等一下,那A时间线和BCD那些其他的时间线的差异在哪里?为什么他们不算做节点?照你的话来说,他们也是由我产生的,对吧?” “没错。他们之所以是BCD,是因为他们的结果与你完全不同,也就是文明终点的差异性。比如吧,我,站在你面前,你看到的是一个全新的文明,与你原来所处的世界的文明形态完全不同,对不对?” “确实如此没错,那,你是哪一条时间线?” “我是F,你可以叫我F100。” “不,这太诡异了……F……额。” “哈哈,那你叫我冯百吧。”男人背对着他笑了起来。 “冯百,你是怎么观测到我的?而且,你为什么能与我对话?” “这就涉及到第三条规则。也就是下游时间线走到终点或者进入死循环时,他们就有了观测其他递归宇宙的能力,这种观测可能介于上下游之间,也可能超越上下游。” “所以,你已经走到终点了吗?为什么?这不合理,为什么作为下游的时间线会比上游的时间线更快走到终点?” “要解决你的这个问题,你需要了解树形结构的基本规律。” “什么意思?” “一棵大树,假设我们把它的根系先简化成一个点,那么它生长过程中涉及的所有新生代树枝都可以被简化为线,对不对?” “嗯,这个我能理解。” “从原始人类对自然的基本认知中,树的枝条生长离不开根系的养分,也就是说,在这样潜移默化的因果律的影响之下,人们会理所应当的认为,一根树冠顶端的枝条,支撑他生长所需的养分来源于‘根系’,并且这养分需要走完所有与之相连的主干、次主干、次次主干……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顶端枝条的生长,可以直接从它的上一级枝条中汲取养分,它不需要重新去找原始的那个作为‘根系’的原点寻求支撑。上一级的养分来源于上上一级,但在因果上,他们没有必然的联系,也没有直接联系。而且,这种因果的关系是不受先后顺序的影响的,这时,你可以把它生长的过程看做两种状态的叠加,一种是先后的因果状态,一种是打破了因果关系的非时序状态。”[1] 哈?李元有点头晕。 “……有一点,违背直觉。” “先后的问题是刻在原始人类思维里的认知世界的基本方式。但真实的宇宙并非依据人脑的构造建立的,反而,人脑的构造是由真实的宇宙创造的,世界的构成和事件发生的关系并非来源于因果律。” “等一下,这样的话,这太奇怪了……”李元感觉自己的思维正在飞速膨胀。 “你说?” “如果说,你是在我还未走到相应节点的时候就诞生的产物,你又是如何存在的?” “要解释你这个问题,你还需要进一步了解什么是光锥。” “喂等一下!!!为什么概念多起来了!!!” 李元只觉得自己要疯了。 “哈哈,人类创造的概念本质上其实都有底层逻辑的相似性,但有时,为了让具有因果律思维的人类能够理解非因果律的世界,只能用概念解释概念,虽然这可能会造成悖论,但也只能如此。” “……” 他在尝试消化这庞大的信息。 “我可以跟你用最简单的方式举个例子,你只需要记住其中的原则。” “好吧……不如你先告诉我原则是什么,也许这样我会好理解一点。” “关于时间与光锥的原则,你可以简单记住以下几条:1、四维时空里,任何物体的速度与光速相同[2];2、三维时空里,任何物体的速度无法超越光速,只能无限接近光速[3];3、三维时空中,当一个点处在另一个点的光锥之中,就会受到因果律的制约[4];4、递归宇宙的光锥相互之间的影响为单向影响*。” “嗯……我试着记住了。”李元已经开始放弃思考,他的思路已经完全被冯百的逻辑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之中。 “那么,让我来和你解释一下,光锥与因果律的关系。” “好……你说……” “其实只有一句话,不同光锥参照系之间没有因果关系。” “我不理解,但我记住了。” 如果李元的本体在这的话,他一定在擦汗了。 “你是怎么来的?A6。” 男人依旧背对着他,看着星辰的声音更悠远了一些。 “我?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在蹦迪,弹到了半空,然后……然后就看到你了。” “你的能力觉醒到哪个阶段了。” “阶段?” “看来是还在初始状态。怎会如此,你竟然在初始状态的时候就能来到下游递归宇宙了么?” 男人的声音沉寂下去,变得有些严肃,“看来有一些规则并非不能打破。” “你穿越过几次?”男人又问。 “如果说是回到过去的话,可能,是两次吧。” “才两次?” “怎么了?” “你可能已经不是A6了。” “什么意思?” “我需要进行演算,我并不能马上给你一个结论,不过,照你这么说,你来到这里可能是因为意外。” “我想应该是的,话说,难道我不是在做梦吗?” “哈哈,也许吧,谁知道到底是我在梦里,还是你在梦里呢。” “没区别吧。” “对于宇宙尺度来说,没有。对于你我来说,区别很大。” “为什么?” “如果是我在做梦,那么,关于你的到来这件事,本质上是你在影响我,那么,规则要改写;如果是你在做梦,说明我在影响你,那么,规则没有被改写,只是被突破了。” “规则改写会怎样?” “至少,对于我们来说是巨大的危机。” “为什么?” 男人听到李元的问题,沉默了一下。 “因为野心,只要上游的时间线上的人充满野心,那么下游的一切都可以被整合到上游之中,世界不仅不会重启,反而会加速宇宙毁灭的进程。” “重启?” “对。递归的结局是死循环和无限大。比如我,我走向了无限大,但一定会有更多的时间线进入死循环。想要结束这两种痛苦,就只能重启。” “要如何重启?” “比如,杀死上一条线的自己。” 听到这,李元顿感头皮发麻。 “除此之外呢……” “没有别的选择。”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如果说,你杀掉了E上的我,那你就不存在了对吗?” “嗯。对于尚未走全程的你来说,你能想到这一点真的很聪明。” “那你的存在是不是证明了……至少从B到G之间,没有任何一个‘我’,成功的杀掉上一个时间线里的‘我’,对吗?” “对。” 李元感觉自己的思维在模拟“咽口水”的动作。 “那么,如果我,在A上的我,想要重启,我是得自杀?因为我的上方已经没有时间线了?” “不,你自杀不会重启。” “为什么?” “因为对于原初时间来说,自杀只意味着终结单一节点,当你在‘自杀’与‘不自杀’这两个选择之中二选一的时候,必然会递归出另一个节点的你,如果在这个节点上,你之后做出的选择改变了文明的形态,那么,你会成为节点An之下的另一条时间线,可能是B,可能是C,也可能是P\O\I等等,只看你这条时间线递归出来的顺序在哪。” “假设,我是说假设,如果我想要重启时间线,比如终结你们的痛苦的话,要怎么办?” “你无可奈何,因为无论你怎么做都会出现新的递归宇宙,别忘了,你是原初线。” “等一下!不对!” “哪里不对?” “不对,我绝不是原初线。” “为什么?至少现在我没观测到除你以外的更上一层。如果从时序来说的话,你的上一层一定会被我观测到,因为我在原初线的光锥之外。” “可这说不通,如果我是原初线,为何我还能看到上一条线的记忆,这不就和你说的话矛盾了吗?你方才告诉我规则的时候,说,如果我死亡我就会看到上一条时间线的记忆,对吧?事实上,我确实看到了。但同时,如果我是原初线,就意味着我的上一条时间线为‘空’,或者‘空集’,对吧?这两者之间的结果是完全对立和矛盾的对吧?要解释这样的矛盾,只能是你出错了,或者,规则变动了。如果说我上一条时间线是节点的话,那说不通,因为按照你的规则来说,只有时间线变动了才会看到上一条的记忆,而你刚刚又告诉我,节点只会衍生出递归线,那么,你方才的一些结论不就是自相矛盾了吗?”
“……” 男人竟然陷入了沉思。 “而且,”李元补充到,“而且,你没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影响正在从单向变成相互吗?这是不是意味着,在这一刻,至少在这一刻,你我建立起了一个因果链?” “是的。”过了许久,男人终于开口了,“如果按照原先的规则,比如,影响只能单向影响,那么至少现在这个条件已经被打破了,所以,其实我们之间也能够双向影响,但也可以用基本原理解释,比如可以解释成,由于原本我比你先走完时间进度,所以我掌握的信息比你多许多,但当我开始和你解释,你我之间就形成了一道信息流,信息有多的一方流向少的一方,这意味着……你我之间产生进程,至少在信息这一条上,我这边的信息熵减了,也就是说,其实你一直处在一个信息熵增的过程之中,因为当你知道有人要杀你,而且当你知道有人在观测你的时候,信息差和阶梯在那一刻便产生了。” “结果会怎样?” “也许……”男人陷入沉思。 “也许,你能通过信息熵增来终结递归宇宙。”他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听起来像是拨开云雾,一扫之间的沉闷。 “我不明白。” “意思就是,当你收集了递归宇宙的所有信息,你的信息熵将到达熵增的巅峰,也就是无穷大,当你到达无穷大,信息熵越大,不确定性也越大,你所处的世界最终会走向彻底的混乱,但同时,你吸取信息的那一方宇宙,由于信息熵减至最低,将走向终极有序,而根据信息熵的基本定义,已经在该世界销毁掉到信息是不可逆的过程,熵减至0点的信息不再具有传播的意义,这意味着递归世界将以另一种方式死亡,那么,从这个角度来说,递归宇宙便被你终结了。这个过程,就像一个拼图游戏,当你把所有的碎片拼到一起的时候,你获得了一块完整的图画,把这个尺度放到宇宙层面上来看的话,你获得了宇宙的所有信息,这既是合一,也是归零,因为当你拥有了这块完整的拼图,你就有了打散、切割和重构它的能力。而且,这里还有另一个值得注意的事情,就是,信息的熵增过程始终与热力学意义上的熵增保持相反,这意味着……” “我能回到过去。” “对。” “这是不是意味着,从这一刻开始,我的过去,成为了你的未来,也就是说……当我离开这里,你将进入……” “对。”男人笑了,“也许,这将是你我的最后一面也不一定。” “不,这一面,至少这一面不会是你我的最后一面。” “哦?” 这回,轮到男人陷入迷惑。 “让我先问你个问题。”李元沉思了一会,说。 “你问。” “你现在的任务是什么,或者说,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想其实你已经走到终点了对吧,就像你说的,你是F100,你来到了无穷大的结局。” “是的,所以,我的身份是观测者,除了观测这个宇宙现有的天体和时空,还在观测不同的递归宇宙以及原初宇宙。” “那么至少在逻辑上,能够证明,你现在无法把你那个宇宙的所有信息都告诉我,对吧。”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男人轻笑起来,“你看到我的方位在哪,也许我们应该喝一杯,可是……我看不到你的实体。” “我在你的右后方。” “知道了。” 男人转过身来,那赫然是李元自己的脸,面具下的脸,看起来几乎没有衰老。 冯百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会,朝李元的方向投来一个平和的微笑,这是一个和他性格完全不同的“另一个自己”,至少他不会露出这样温和的笑容。 在冯百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李元的意识里传来另一阵波动,温和、柔软、和谐,毫无杀意,相当友善。 “你好,李元。” “你好,冯百。” “有点奇怪,我像在对着一个幽灵说话。” “事实上却是如此。” “也许,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相信你有这样的能力。” “也许吧,对了,你现在在独自旅行吗?” “对的。我现在旅行的速度相当于0.5倍光速,这对于地球人来说,已经非常遥远了,那个地球上的文明已经走向了4000年,而我作为观测者,一直在将我看到的信息通过量子纠缠的方式传递给他们。” “孤独吗?” “挺孤独的,漫长的银河,只有我一个人,有时会和你说说话,只不过之前两次,都是你在聆听,我在单方面的影响你。” 李元望着冯百,随即产生了另一个疑惑。 “我记得,有一个理论说,在时间线上,自己碰到自己会湮灭,这是真的吗?为何我们看起来相处挺和谐的。” “别忘了你的能力。”冯百再次温和地笑起来。 “波动?” “对。波动是有周期的。我们俩的波动并非处在波峰波谷刚好相反的周期数。” “那我明白了。是不是意味着,有一个递归宇宙的‘我’,会与我的波动周期刚好相反?” “不,不会。” 冯百轻笑着摇摇头。 “为什么?” “因为,原初宇宙的波动方程与递归宇宙的波动函数不是同一组。反而,是我会有一个与我刚好相反的‘我’。当我碰到他的时候,我和他便会一起湮灭。” “我明白了。” “你的波动变弱了。”冯百朝他的方位投来一个不舍的神色,“如果我们能够见面,说不定会成为把酒言欢的好友。” “哈哈,至少现在已经是了。” “看来是要到说再见的时候了,李元。”冯百朝他的方位挥挥手,“下次再见到你,不知道会是我这边的几千年以后。” “那岂不是下次该叫你老妖怪。” 只不过,李元的最后这句话,并没有传递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