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2 人类是有极限的
面对星野爱偏了偏脑袋表达疑惑的可爱模样，程宇平静且微笑地继续说道：“原因很简单啊。因为在我个人看来，成为孩子所向往并进行模仿和学习的榜样，对大人来说是极高的赞誉。” “而且这也表明了一点。”程宇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倒在那巴掌大的小巧褐色茶杯里，吹凉表面，抿了一口，才接着说：“通过模仿我来爱自己的孩子，说明你认可我爱你的方式——这我非常高兴啊！” 程宇说着，目光温柔地望着星野爱：“正如我刚刚所说，怎么去爱别人不是天生就能懂的。我也是第一次当父亲，关于如何去爱你，我可是进行了一系列的模仿学习和深入思考，花费了很多心思的。像是去游乐园，我父亲曾经就远远望着游乐园，想要咬咬牙带我进去玩一次，只是我看出了他的难处，于是拒绝了……不过心中从此念念不忘，想着以后有了子女一定要带他/她去一次。又比如讲睡前故事，这个你知道的吧，我完全是从我的父母那模仿学习来的。” 星野爱横坐在程宇身边，侧耳倾听着。似乎回想到了相应的事情，黑星昭昭的双眼下，表情变得柔和了许多。 “至于如此直率地表达我对你的爱，那就完全是我这么多年的人生思考所带来的了。”程宇说着，又抿了一口茶水，不然压不住说这些台词时的羞耻感，“直接又坦率的爱，应该成为关系中的主旋律，而委婉含蓄的爱，则应该成为关系中的调味剂。虽然两者都缺一不可，但直接坦率才是我认可的主菜——我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才采用现在你所见到的这种方式爱你。” “即使如此，一开始我也是心怀忧虑的。既担心你拒绝或者讨厌这种爱的方式，也担心会对你造成不良影响、把你带偏。”程宇放下茶杯，“所以我一直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看不出来。”星野爱忽然插话，漆黑星辰闪耀其中的眼睛往左上方看了一下，又转回来，“大叔……在我面前一直都表现得平静又热烈……好像充满着自信。” 程宇一愣，随即笑了笑：“那看来我做得确实不错……但我一直都有通过你的反应和自我反思来调整自己的行为细节，包括现在也是，相比一开始应该是有不少进步的吧？” 程宇伸手轻抚星野爱蓝紫色的长发，说道：“所以，小爱……有关于爱的行为，是确实有一个模仿学习的过程的。你的人生阅历还不足够，模仿身边的人无可厚非。这绝对不能作为否定你的感情的证据，尤其是这种行为本身就代表着你想要去爱别人——这个，是没有疑问的，对吧？……总有一天，你会能有自己的思考、自己认可的爱他人的方式。现在请不要着急，时间还有很多，慢慢来吧。我也会帮助你的。” 星野爱主动顺着脑袋上温暖大手的抚弄摇摆了一会儿，暗黑星辰烁烁的双眼眨了眨，说：“我知道了……是正确的方式。但……不能否定也同样不能证明什么吧？最近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远离阿库亚和露比他们一会儿……总是想要……” 顿了顿，她抬眼看了程宇的脸一眼，举起双手将自己头顶上程宇的手按住，闭上眼睛低声诉说：“我实在不能理清自己的感情了……请告诉我答案吧……大叔你、一定知道答案的。” “不。” 程宇将手从有些僵住的星野爱上方收回，同时说出了拒绝的台词。 连嘴角仅有的一丝勾起都弯下坠落了，星野爱缓缓睁开双眼，有些无助地看着程宇。 程宇登时有些心软，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微笑更轻更温柔了。 “你心中的感情还是应该你自己去确认，你自己去找答案的。”程宇说，“我可以引导你，甚至是指导你……可确定的事情，终究还是要你自己来做。我相信你做得到。” “但是……但是如果我得到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呢？”星野爱伸手捉住程宇的衣角，低头说，“那样的话……还不如大叔你来……给我答案……” 看了两眼茶几上的茶杯，程宇对星野爱语重心长地说：“认清自己，面对自己，接受自己，爱自己……是我对你的盼望来着。当然，那是未来的盼望，不是现在……你可以不用太在意。我只是告诉你，我不愿意把你培养成强烈依赖于他人的人，即使那个人是我……所以我不会给你答案。” “……” 星野爱的手松开了程宇的衣角，不过程宇此时反过来捉住了星野爱的手。 “不过我可以再提供一些我的看法。” 星野爱的目光顺着程宇的手，微微抬起。 “……我觉得，照顾孩子太久，感到疲惫，所以想休息一下，是很正常的事情。”程宇深邃而平淡的眼神和星野爱对视着，“各种排练、训练、工作，占据了你几乎所有时间，同时，你还要好好地去用心关爱你的孩子……把自己逼得喘不过气来，所以想要偷一下懒，这是人之常情。你只是累了。” “累……？” 星野爱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注视程宇，颤抖的嘴唇有些苍白：“我在照顾自己孩子的时候感觉到累了吗……不、不是的。我问过原田小姐，她说一直和自己孩子待在一起完全不可能感觉到腻。大叔你也是，就算我再怎么任性地缠着你，也完全不会觉得我烦，总是很积极又很有耐心。如果我也很爱自己的孩子，不可能觉得累才对的……我……” 对于星野爱的思路，程宇也相当震惊。一瞬间，他终于比较深入地理解了自己女儿的想法。 星野爱将所谓的真正的爱放到了非常崇高的、近乎幻想的位置——这，在程宇看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程宇自己的理念也是类似的。 但是，星野爱还没做好面对现实的准备，没做好能好好处理现实和理想之间的落差的准备。 她心中的真正的爱是神圣的完美的。 只要那神圣的爱落到现实中时，出现些许颠簸又或者说是出现些许瑕疵，星野爱就会难以接受，对自己所拿出的感情产生强烈的怀疑。 一般人在这个时候，是会直接拒绝和逃避的，因为这种巨大的难过和失落会带来庞大的压力。 只是……星野爱会咬牙坚持下去，就算已经觉得不行了，心中千疮百孔了，还是会强行完成到最后。 期待着，真正的爱的到来…… 现在星野爱虽然表现得好像已经要自我否定、自暴自弃了……可程宇很清楚，这很大程度上都是在宣泄她心中的艰难情绪。 一旦回到星野瑠美衣和星野爱久爱海双子面前，星野爱依然会在脸上显露出母亲应有的温柔笑颜。 “你问原田小姐和自己孩子待在一起会不会腻，作为一位母亲，除了告诉你不会腻，她还能回答些什么呢？”程宇指出星野爱的逻辑漏洞，“至于我说不会觉得你烦……” 程宇沉吟了一会儿。 星野爱高挂着黑色星辰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程宇感觉到自己捉着的星野爱绵软的右手在自己手掌中微微颤抖。 接下来的话，程宇不是很想说。因为万一星野爱不能接受，那么她也很可能无法听进自己的解释。 不过……这里也不能逃避吧？ 真的一时想不到太多的解法，还是阅历不足。 “我不会觉得你烦，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程宇回答。 星野爱一顿，然后整个人rou眼可见地放松下去。 “不过……我也是会觉得累的。”程宇接着说道，言语间没有留给星野爱太多喘息的时间，“一直持续不断地把更多更多的爱给予你……我偶尔也会感到疲惫的。所以你不在身边，我又空闲的时候，我会一个人独处，暂且忘掉一切，打打游戏发发呆什么的……来休息。” 说完，程宇脸上平淡无波，实则有些不安地仔细注意着星野爱的反应。一直以来，也不是自夸，程宇认为自己已经尽可能将完美的父爱带给星野爱了……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展露其中的瑕疵，相对于星野爱心中神圣的真正的爱的瑕疵，要是她无法接受——程宇倒不真觉得自家女儿有那么不能面对现实的风雨，只是她会纠结很久很久很久的吧…… “……真的吗？”星野爱有些不敢相信，侧着脸，试探着问，“你会因为我的缘故而感到疲惫……然后一个人独处休息？” “……是的。”程宇发现星野爱只是展现出了怀疑的反应，除此以外十分平静——平静得让他吃惊。 程宇没有察觉到自家女儿有任何用表演掩饰真实感情的痕迹，可、不太可能啊…… “是这样吗……是这样啊……”星野爱白皙耀眼的手轻掩着嘴巴，目光呆呆地自言自语，“大叔也是会因此感到疲惫的啊……” “人不是机器，人类是有极限的。”尽管想要更深入探究星野爱的反应，但程宇决定先解决此时的话题，“做一件事情，绷紧一根弦地去埋头苦干，这样的精神当然是值得称赞的。不过，适当的休息也是非常重要的，只有劳逸结合，才能做得更好更持久……我对你的爱，是一样的道理。我想你对他们的爱，也是一样的。” “所以最近我想要离开孩子们待一会儿，只是因为我累了而已……而感到累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大叔也是会这样的……只要休息一会儿，我还是能继续喜欢他们的，因为我心底里一直有想着要和他们永远在一起……”星野爱回过神来，向着程宇，嘴角渐渐泛起笑容，“我这段时间的担忧，原来是没有必要的吗……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好了……” 说完，软倒在程宇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