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又到七夕,这是晓华答应与女孩再次在柳下相见,再次去那家饭店的日子。 如同去年,天空飘着细雨,晓华独身坐在火车上,他戴着鸭舌帽,视线凝视着车窗外,忧心忡忡地凝视着。 “啤酒饮料矿泉水,瓜子花生烤鱼片,报纸杂志扑克牌,有要的没有……”一位跛脚大叔推着载满货物的小推车延过道叫卖着。 当这位跛脚的大叔走到晓华的车桌前,他停了下来,“小伙子,这些木偶哪里买的?” 晓华的视线从车窗外转到跛脚大叔的脸上,“这不是我买的,是我……” 未等晓华把话说完,这位跛脚的大叔已经带着异样的眼光走开了。 只因他看到了晓华藏在鸭舌帽下的脸,那是一张留有严重烧癍,很是恐怖的脸,那是一张让人心生害怕,不忍直视的脸,形容好听一点,他的半边脸就像雕琢而成的美玉,另半边则是未经雕琢的粗璞,形容难听一点,那就是个阴阳脸,一边白皙有着光泽,另一边则像粘着一层会令人作呕的已经坏死的粗皮。 看到跛脚大叔的表情,晓华沉默地低下了脑袋,他看着桌上自己雕刻的木偶,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一个木人石心的木偶。 晓华只身坐在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上,鸭舌帽遮挡着他的面部,雨水淋湿了他的帽子及衣服,裤子上也沾满了肮脏的烂泥,似乎,他是一个没有感知的孩子,坐在这样糟糕的杂草从中,竟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 当他摘下压得很低,遮挡着面部的帽子时,那张留有恐怖烧瘢的脸露了出来,在他极度恐怖的脸上,那双尤如明星般明亮的眼睛忧心忡忡地凝视着远方,像是看着他的希望,令他目不转睛,令他望尘莫及。 在目所能及的地方,一个比公主还要漂亮的女孩,打着伞在河边柳下翩翩舞着,一只黄毛狗也随着女孩轻盈的舞步乱蹦着,菲菲细雨中,她们玩得乐不可支。 晓华安静地坐在杂草丛中,丝毫没有上前打个招呼的意思,他像一个木头人,静静地,全神贯注地看着,仿佛,在他与她之间出现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把他与她隔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晓华要做的,就是远离那个已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安心落意地待在这个不受任何人干扰的世界。 渐渐地,雨停了,天也黑了,在柳树下等候了一天的女孩领着黄毛犬回家了。 全身湿透的晓华走出草丛,走到柳下,看着地上女孩留下的足迹黯然失色,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觉得自己是枉费心机,他觉得自己徒染着伤悲,他觉得自己徒留着遐想,他不该为她意乱情迷,更不该对她痴心妄想,但愿那只是情愫悠悠,但愿那只是虚梦一场,终究是情难自抑,不知何时,他已泪已成行,流进了心房。 时间如过隙白驹,在不知不觉中已过去两年,在这无声无息的两年时光里,晓华的雕工已经娴熟,刻化出的东西惟妙惟肖,活灵活现,然而,这两年时间里他一次都没去过那个令他徒然伤悲的地方,再也没见过那个耿耿于心的人,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着。 可他,终究还是没能放下,在第三年,他鬼使神差般地又回到了那里,这次,他故意将时间推迟了一天,也就是七夕过后的第二天,或许,他只想去看看那个让他无法忘怀的地方,并不想见到那个令他不能释怀的人,此行,就是为了斩断一切,不再给自己徒留遐想的空间,让思念的苦源,随着时间的长河在脑海中冰消雪融,不留一点余地的烟消云散。 头戴鸭舌帽的晓华坐在柳下,看着河里那对戏水的鸳鸯“这还是四年前河中交颈被女孩拿木头小狗打散的那对鸳鸯吗?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可笑,我竟连她名字都不知道。” 晓华冷冷一笑,了然心间,不知不觉已然湿润的眼眶里莫名的落下来一滴眼泪,似乎,消磨四年时间想要忘却的一切,此刻全部浮现在脑海,那所谓的忘记,就像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不攻自破了。 他走到河边,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一切又回到了现实,那是连他自己都会感到害怕的面孔,因这张脸,他没有了朋友,因这张脸,他忘记了欢颜,一切的一切,全部因这张丑陋而恐怖的脸变化着,而他,只能像躲避阳光的幽灵一样,将自己的身与心藏匿在最阴暗最冰冷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心不甘,情不愿,却又无法拒绝地接受着它所‘赠予’的一切,此时,就连水中游过来的鱼儿,因为看到了这张脸,也开始躲避着自己,它们四散开来的潜入水底,消失得无踪无迹。 晓华沮丧地站在柳树旁,看着已渐渐长大,更加繁茂的柳树,柔风吹拂,千丝万缕低垂的柳条在轻风中摇曳,在浓密的柳条中,似乎让他发觉了什么,对,他看到了,在相应的位置,他看到了一个很醒目的黄色纸鹤随着翠绿的柳条在摇曳。 晓华坐在柳下,捧着拆开纸鹤上女孩留下的清秀字迹,热泪迎了眼眶。 “骗子,骗子,骗子,大骗子,这是你失约的第四个七夕,所以我写了四个骗子,我在想,当这张纸上满骗子的时候,你若还没出现,我就冲进这条河流里,扎入水底,让你永远都别想再见到我。” 晓华啼笑着:“傻瓜,这么大的纸张,这么小的字迹,一年一个骗子,等你写满的时候,都不知过了几百年,到时候,如果你不嫌弃我这张人人都敬而远之的脸,我甘愿同你的灵魂一同沉入这条满是甜蜜的爱河里,永远永远,相伴一起…” “汪汪……”树林中,传来的两声狗叫声打断了晓华的思绪。 “豆丁,你别乱跑,一会儿又要找不到你了”。 晓华记得这个声音,这是烙印在他脑海中永远都无法忘却的声音,如今听到这个如跳动音符般的美妙声音,却令他惊慌失措起来,他要找个地方躲避,他可以躲进树林里,或许还能和从树林中走出来的女孩打个照面,也可以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老死不相往来的潜入水底,永不相见,而他,选择了后者。 女孩领着长大的豆丁从树林中走了出来,她捡起遗落在地上的纸张,细细端详着,她葱白的玉手轻抚着纸张上未干的泪迹,脉脉含情地四处张望着,“晓华,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在这里,你为什么对我避而不见?为什么要一直躲着我?你出来告诉我,倒底是为什么……” 晓华潜在水中,透过波光粼粼的河面,看着近到柳下,已长得亭亭玉立的女孩,听着女孩声嘶力竭的呼喊,他不敢出去,他不想让女孩看到现在的自己。 没得到回应的女孩失控地哭泣起来,“你难道忘记了我们的约定,不,你一定记得,四年了,我每一年都会来这里等你,而每年的今天,终究成了我最不愿惊醒的噩梦,而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在等不到你的噩梦中等着你,我不相信这是我的一厢情愿,更不相信这是我的自作多情,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能让你眼睁睁地看着我在这里哭泣还表现得无动于衷,我好想你,好想见到你,就算你不想见我,那么请你站出来,说出一个不见我的理由,可不可以……”
泪雨滂沱的女孩走向了河边,步入了河里,“你还是不肯见我吗?好,那我告诉你,没有你,我连死都不怕,现在我就冲进这条留着你记忆的清河里,让不肯出来见我的你永远都别想再见到我。” 这不是戏言,不懂水性的女孩不假思索地跑进了这条暗流涌动的河流里。 爱情,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或许,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会知道吧。 晓华潜在水中,大睁着眼睛盯着泪滴成串的女孩一步一步靠近自己,谁又晓得,水中的晓华早已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歇斯底里,那一刻,深埋在小华内心的情在一次被唤醒,直达巅峰,突然,他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来吧,让我们一同淹没在这条眼泪交织汇成的河流里,永远永远,不再分离。” 河水,已淹没了女孩的脖颈,她不加犹豫地还在向前移步,似乎,她很坚信,晓华就在这里,就在这条使她感觉温馨有着他气息的河流里,忽的,女孩脚下失去了支撑,她没有挣扎,让自己以最轻松的状态随着波流沉浮,很快,河水将她全部淹没,沉向了水底。 晓华,像一只鱼儿,在水中绕着这位有着轻灵之气的貌美佳人翩然旋转,他不舍眨眼地打量着这位柔情卓态的动人仙子顾盼神飞,仿佛,他等了一世的期盼,直到此刻才算得以最完美的告终。 忽的,他牵起女孩的芊芊玉指,轻柔地拉着她游向了远方。 一直紧闭眼睛的女孩此时睁开了如秋水般闪闪迷人的眼睛,仿佛,她现在置身于一个奇幻多彩的完美世界中,拉着她手向前游走的男孩就像一个散发着圣洁光芒的天之骄子,引着她浮向未知而神驰的圣地。 晓华,侧首回看,用他最完美的半边脸颊,看着释然微笑的女孩,他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最美的瞬间,纵然世间的云影风情万千,也不及他与女孩此时的生死缠绵。 女孩,就像一朵娇艳万千的殉花,追随着一片落败不堪的残叶在水中漂荡起伏,渐渐,这朵娇艳万千的殉花失去了意识,闭上了双眼,然而,她脸上的笑容依旧,像一个冰封的美人,仙姿佚貌在这一刻尘封永固。 晓华捧着失去意识女孩的脸颊,予她轻轻一吻,将她搂在了怀里,自己也闭上了眼睛,二人就这样,紧紧相拥着,沉向了梦幻泡影的水底,静待着死亡的降临。 突然,晓华睁开了眼睛,杂乱的思绪在晓华脑中缠绕,无数个‘不可以’扣动着晓华的心门,他看着眼前这位楚楚动人确已丧失意识的女孩幡然醒悟,“你不可以就这样死掉,我不值得你为我殉葬,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揽着昏迷不醒的女孩游出水面,抱她到岸边,为失去意识的女孩做着急救措施,“你不可以死,绝对不可以,醒醒,快醒醒……” “你在干吗?”一位身着围裙的中年妇女在大黄狗的带领下匆匆跑来,她将正在为女孩做胸外按压的晓华推到一边,急迫慌张地大呼着:“小姐”。 女孩睁开了眼睛,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中年妇人露出浅涩的微笑,似乎,她刚刚做了一个期许已久的美梦,似乎,沉溺于美梦中的她还不想被人扰醒,而后,她又闭上了眼睛。 退身事外的晓华默不作声地看着中年妇女照料着有了缓慢呼吸的女孩,恋恋不舍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