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供像
“供桌右手边,地下,快去。” 很奇怪,明明是如此慌乱的情况,脑海里声音出现时,一下就稳住了他的心神,让他冷静了下来。 对那声音的信任感好似是天生的,他立刻按照指示照做,放弃了近在咫尺的长枪,两三步走到供桌右边。 烛火照亮的阴影下,一个木雕静静地躺在那里,是一个小孩模样的雕塑,雕塑屁股那里有一个小洞,庄兴蹲下将其捡了起来,握在手中。 这时,脚步声停下,一个穿青色布衣,脚踩布鞋的中年男人从黑暗中浮现,男人留着长发,但没有披着或系成鞭子,只用一块布包着头,他的皮肤黝黑,脸纹和眉纹很深,看起来历经风霜。 男人怒目圆睁地看着庄兴,手里拿着一根皮鞭,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庄兴产生一种恐惧,甚至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阿紫,祖师爷的供像呢?”男人握紧皮鞭,看着就要抽过来。 阿紫?是在叫我么? 庄兴很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一脸凶狠的家伙,自己也从来没用过阿紫这个小名。 他的外貌,身上的服饰都未发生过变化,短裤短袖配凉鞋的清凉搭配和男人身上的旧布衣格格不入,可男人却好像和他很熟悉一样。 在男人眼里,他其实是那个叫做“阿紫”的人么? 阿紫...这名字让庄兴想起了那个身着紫色戏服,戴狐脸面具的女子,或许不该称呼她女子,该叫女鬼或者女妖。 他涌现出一种想法,说不定,他正在“阿紫”的余念里,他在余念里的身份,就是“阿紫”。 男人一步步逼近,他说要祖师爷的供像,庄兴唯一找到的雕塑,就是那个小孩的木雕,可小孩能当“祖师爷”么 庄兴不知道,以他的体格,搭配上水精灵的增益buff,应该能很轻松地制服眼前这个瘦瘦弱弱的中年人,但他有种不详的预感——如果动手,会发生某种非常不妙的事情。 这里不是他所熟知的现实,再小心都不为过。 按照玩游戏的经验,要想通关一个副本,一定是要按照关卡设计去推进的,没有玩家能违抗设计师的意图,叛逆的结果,就是通关失败,角色死亡,装备掉落。 况且这不是游戏,听觉、嗅觉、触觉、视觉...他的感官正常运转,他的灵与rou,进入了这个奇异的空间,即便这个空间里的东西不真实,他依然真实地存在着。 游戏角色死了,还能复活,在这个奇怪的空间里死了,他恐怕就真的死了。 这些思绪都在一瞬间发生,当机立断,他将手中的那个小孩木雕举到前方,亮给中年男人看。 男人停下了脚步,瞪了一眼,收起皮鞭,双手在布衣上拍两下,从庄兴手里捧着接过了木雕,上上下下来回翻看,手指轻敲,摸过来摸过去,似乎是在检查木雕有没有哪里出了问题。 “让你拿供像怎么拿这么久?”男人仍然语气严厉。 庄兴不知道如何回话,干脆就保持沉默。 事情还没完,男人看了一眼供桌,鼻子又重重出一口气,瞪过来。 “说,盘里的供食呢?被你偷吃了?” 空气又冷了下来,但庄兴哪里知道供食去了哪里,他睁眼的时候,盘子就已经空了。 不知道的事情就闭口不认,他摇摇头,依旧没说话。 “不知道?”男人冷哼一声:“要是你敢撒谎,那今天一整晚都给我练功!” 男人转身,捧着“祖师爷”,往庙门外走。 他每走一步,庙内的空间就变得越发朦胧模糊,火堆上迸发的火星停滞,火焰像是烈日下融化的雪糕一般,逐渐液化。 “破庙”的场景在持续性地崩溃,继续留在这儿明显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庄兴跟在男人的身后,走出了庙门。 门外燃着篝火,只照亮了七八米远的地方,许多人围在篝火周围,篝火外是深沉的黑暗,什么都看不清。 抬头仰望,夜空中挂着月牙儿,看不到什么星星。 庄兴扫过围在篝火旁的那些人,在心中默数,加上他和中年男人一共有十五个人,十个成年人,四个小孩子,成年人里是七男三女,小孩子看不出性别,都围在火边,裹紧布衣,双手伸出烤火。 一出门,庄兴就觉得寒气逼人。 他看向那圈地皮,分明盖着白雪,火光把雪地照成了鹅黄色。 雪在蜀城是个稀罕玩意,要是冬天下了雪,蜀城人都得出门看看,放在庄兴读高中的时候,几片雪,就足够把全班人吸引出去了。 没想到他第一次见到堆起来的白雪,是在如此情景之下,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稍微感慨一下,庄兴继续老实本分地暗中观察。 “小石头,起来。”中年男人说。 “是,师父。”一个小孩子站起来。 “把行规十禁背一遍。” “一禁踏行灭道,二禁灭祖忘师。” “三禁忤逆不孝,四禁私买私卖。” “五禁屙门尿户,六禁抛菜舍饭。” “七禁戏谑民女,八禁卧巷躺街。” “九禁私闯民宅,十禁偷摸拐骗。” 小石头背的流利通顺,没有任何停顿。 “行规的第二禁是什么?”师父扫视篝火旁的周围。 “二禁灭祖忘师。”小石头说。 “坐。”师父抬手,待小石头坐下,问道:“有谁不记得十禁和十不准么?”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低下头。 “今天是腊月三十,是除夕,也是咱们请祖师爷的日子,可有人偷吃了祖师爷的供食!”
“咱唱戏的可不容易,走哪都被人看不起,你们这些小孩子不懂事,以为白天那张员外叫人在戏台边上撒一圈麦秸是在欢迎咱吗?” 深吸一口气后,师父厉声大喝:“放屁!” “主家的意思,是戏子晦气,怕踩坏了地皮,怕咱耽误主家子孙后代当官老爷!戏台一撤,就把麦秸烧成灰喽!” “咱连村都进不了,只能在这破庙借宿!” “宁做要饭花子妻,不跟戏子名声低!那破窑子里的都这么说!” “老子告诉你们,今年接的戏多,你们才有能耐吃饱饭,要是惹的祖师爷生气!明儿个,咱都得冻死、饿死!” 师父冷冷地看向众人,把“祖师爷”交给身后的庄兴,抽出腰间的皮鞭。 “谁偷吃的供食,自己麻溜点站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阿紫都看到了,等我把你给揪出来,别以为有好下场!” 寒风呼啸,一阵死寂后,两个孩子低着头走了出来,长的一般模样,但一高一矮,矮的那个抓紧了高个的衣角。 “唉...”师父摇摇头,叹一口气:“小笋子,小竹子,不是我不让你们吃饱,你们骨子还没长成,吃多了,那就要肥,上去不台,做工都没人要,你们不是梨园子弟,我若放松一点,你们要活活饿死啊!” 他拿起皮鞭,撩开兄弟俩的布衣,往后背狠狠地抽下去,一人抽了二十下,抽的出血,兄弟俩硬是忍住没出声。 “阿青,阿绿,去,守着他们练功,给祖师爷赔罪。” “知道了,师父。”两个女子齐声答应,站起来,领着小笋子和小竹子去墙边。 庄兴这才明白练功是什么意思,那两兄弟以头顶地,两腿劈开,阿青和阿绿硬是将他们的腿掰成一个“一”字,鞭子抽都没叫出声的兄弟,在劈腿的时候,终究是没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么冷的天,以这个姿势,冻上一夜,想想,都觉得浑身发毛。 庄兴听着那两孩子的哭喊声,心想要是他没找到那个木雕,是不是就得被逼成那个下场。 不对...那兄弟俩只是偷吃了供食,没伤到“祖师爷”。 若是“祖师爷”丢了... 庄兴看一眼师父手里的皮鞭,不由得把手里的木雕抓紧了些。 他想,庄兴是能制服这个小老头,但如果是“阿紫”,一定没办法反抗那根皮鞭,指不定,要被活活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