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铜铃幻戏
大喇嘛告诉他,那是上一位自雪山而来的客人,也是来这里寻找德仁。 张门雨望着那座哭泣的石像,眼神寂静无波,过了好半晌,才像是记起了什么,对大喇嘛道:“我见过他。” 大喇嘛知道眼前的人也一定有着自己的故事,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静静的陪他站在那里。 鹅毛雪飘飘扬扬,很快落满了两人的肩头。 大喇嘛原本以为张门雨是在回忆他和石像人之间的故事,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这人只是单纯的盯着石像在发呆。 他的眼神很空,没有悲伤,没有感怀,什么情绪也没有,灵魂好似跑到了天上的阴云里,留在地面上的只是他空荡荡的躯壳。 雪榛子扑簌簌的落在地上,很快淹没了两人的脚踝,有小喇嘛来天井找大喇嘛去讲经,大喇嘛离开前吩咐小喇嘛让他注意着点站在雪里的张门雨,别一会儿给冻晕了。 而等他晚上再来到这处天井时,看到院子中间坐着两个黑影,就知道张门雨还未离开。 小喇嘛提着灯笼站在廊下,捏着袖口冷得打哆嗦,完全不知所措。 大喇嘛接过他手里的灯笼,淌着雪走过去,就看到张门雨不仅没走,反而搬来了一旁的石凳,撑着一把纸伞,就静静的坐在石像边上,目光放空的望着渐黑的天,白脸白发,连呼吸也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看着好像一个雪变成的假人。 石像底边的落雪被人清扫过后,不一会儿又落了薄薄的一层。 凑近之后大喇嘛才发现石像上被人披上了一件很大很厚的白色雪地军大衣,和漫漫雪夜融为一体,石像的脸被宽大的毛边帽子挡住了小半,乍一看会以为是有人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大喇嘛不知道张门雨在想什么,大抵是在想雪山深处很远很远的事情。 张门雨在喇嘛庙里待了足足七天,每一天早上很早,大喇嘛在前往诵经堂时路过那个天井,就能看到他单薄的身影坐在石像边。 小喇嘛问,石像是不是雪人的朋友,雪人来这里是为了纪念石像。 他不知道石像具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只知道寺里的大喇嘛对这里都是持着很微妙的误扰态度,喇嘛的活动范围不大,这个区域有很多喇嘛可能永远不会进入。 大喇嘛却是看出了什么,摇摇头,“结因即此,应于其后矣,以后他们还会来到这里。” 小喇嘛不知道师父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他现在还“看”不到未来,只能按捺住好奇心。 第七天晚上,张门雨来找大喇嘛告别。 他说,“时间快到了,我得去往自己该去的地方了。” 不知是不是在雪地里冻了七天的缘故,大喇嘛觉得这人身上的气息似乎更冷了些。 张门雨给大喇嘛讲了一个关于张家这个古老家族与墨脱喇嘛庙的德仁之间的故事。 喇嘛庙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张家人为了监察喜马拉雅山这片区域雪山中的神秘事件而设立的,其中一个作用,就是收集每一任张起灵从青铜门那里带来的信息,对康巴洛人也是一种监察的作用。 每一任的张起灵和德仁喇嘛之间都有着很密切的交流,也就是说,德仁是类似于张起灵记录者的存在。 但自张家本家覆灭,上一任德仁死亡后,西部档案馆就基本上是名存实亡了。 所以墨脱需要一个新的德仁出现,重新履行这一职责,大喇嘛见过张起灵,也在二十年前曾经记录过一次张起灵,所以大喇嘛是德仁最适合的人选。 张门雨希望西部档案馆能重新启用,因为只要最后一个张起灵还活着,张家人的责任就永远不会消失。 大喇嘛思虑再三,同意了,张门雨同他在屋子里秘谈了一整夜,第二日早上张门雨就告辞离开了寺庙。 新的德仁将以往那些德仁们藏在寺庙后山高高的石崖冰层壁龛里的记录找出来,用修行的名义,每日都会在山上待很长时间,将所有的记录都整理出来,自己抄录了其中的一部分,藏在自己的屋子里,年复一年,静静的等待雪山来客。 德仁说到这里,示意张杌寻从角落的土炕里取一个东西。 “小心别烫到。”德仁道,“他给我留了两样在关键时候可以保命的东西,我想把其中一样给你。” 张杌寻走过去,伸出手在炕砖上摸了摸,手下感觉到拐角下端一处有异样,他用手指将那块砖拔出来,刮掉后面的一层土壳,在下面的土墙里挖出个小石盒。 这里离火源中心比较远,贴近地面,石盒表面温度并不过分热。 回到桌边,德仁轻轻将盒盖打开,里面放着两只八角铜铃,一只乒乓球那么大的,一只食指的指节那么大的。 另外还有一个半透明扁盒子里的蓝色药水中泡着半张人皮面具,表面赤红色的纹路和张杌寻脸上曾经冒出来的纹身很相似。 看到这个,张杌寻也并不是很意外,张门雨显然也知晓了神鸟纹身和凤凰纹身之间的联系,就算汪家想对德仁做些什么,有这个纹身在,他们定然是会有所顾忌,任何团队里,猜疑都是大忌。 德仁把那两只铃铛拿出来交给张杌寻,铃铛里面用凝固的松香封住,这样就不会在移动的过程中发出声响。 他指着大号的铃铛道:“这两只铃铛的作用其实都是致幻,只不过大的那只叫幻铃,小的那只叫戏铃,本是相生相克的一对阴阳铃。” “若幻铃先响,戏铃后响,而后两只铃铛同时发出声音,则戏铃可助幻铃作用增强。” “反之,若戏铃先响,幻铃后响,则戏铃压制幻铃,可在遇到其他幻境时保五息之内定心明神。” 一听到德仁说出两只铃铛的名字,张杌寻心里就是一跳,反应过来又觉得会不会这铃铛只是张门雨自己给取了名字,以便于区分。 张杌寻有些不明所以,“上师为何将这铃铛给我?” 德仁淡笑,“既是保命之物,就不能荒废了它的作用。” 张杌寻恍然,德仁或许是看出自己这次进雪山会遇到某种麻烦,所以将幻戏铃铛给了自己。 他收起铃铛,起身虔诚的行了一礼,“多谢上师慨囊。” 德国人果然信守承诺,在第三日晌午时分将“阿宁”的监控录像带了过来。 张杌寻一眼就瞧出许多破绽,不过他并没有拆穿。 不过他也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德国人身边有一个擅长在短时间内制作人皮面具的人,虽然不够精细到瞒天过海的程度,但隔着屏幕想糊弄一阵,还是没有问题的。 张杌寻有些怀疑这个替德国人不断制作人皮面具的家伙的真实身份,会这种早已在江湖上隐匿的手艺的人真的是屈指可数。 倘若那家伙真的和汪家人有关,那他现在应该还是保持着观望的态度,身份越单一,越容易隐藏。 那么这次跟李安德一起进雪山的探险队伍中,就肯定有老鼠混进来了。 德国人的神秘头领究竟是谁? 他是汪家人的棋子,还是汪家人本身? “我得下山一趟。”张杌寻告诉李安德。 李安德有些不赞同,但没有表现出来,他很体贴的询问道:“白先生是有什么别的需要补充的东西吗?” “我需要准备一些额外的东西。”张杌寻随口应付了一句,带着月牙就要下山。 李安德看着他走出庙门,向边上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手下立即将武器藏在腰间,要快速跟上去。 熟料一只脚刚踏出门框,一颗子弹就径直炸在他脚边的石子地上。 那两人吓了一跳,半秒也不停顿,立即退回庙门内拔枪警戒起来。 后面的李安德听到枪声也惊了一下,以为长手指的人也来到了这里,一瞬间胸膛里涌起的愤怒比惊恐更大,他以为张杌寻骗了他。 然而等他哼哧哼哧跑到庙门口,就听见张杌寻带着笑意的声音。 “哦对了,之前忘记跟李安德先生说了,我这人有点儿强迫症,非常讨厌走路的时候有小虫子跟在后面,实在是太影响心情了。”
紧接着语气化为冰冷,“我会忍不住把那些小虫子全部拍死!” “别急,用不了两天我肯定回来。”张杌寻冲藏在门缝后面看他的李安德挥了挥手。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狭窄的山道阶梯上,李安德才从门后走出,盯着地上炸开的小洞,掀唇一笑,露出森寒的牙齿,“臭小子,暂且让你再嚣张几日。” 张杌寻压根儿没把咬牙切齿的李安德等人放在心上,下山后立马去邮局对面的锅炉房里找陈雪寒。 “托你个事儿。”张杌寻笑眯眯的把月牙放到陈雪寒怀里。 月牙极度抗拒除了张杌寻以外的人类亲近,在寺庙里的时候也就德仁能在它高兴的时候撸一下它的狗头,别人都不肯,陈雪寒为此心里受伤好久。 张杌寻刚放下,月牙就不爽的甩了一下毛鞭子一样的尾巴,扭头就从陈雪寒腿上跳了下去,紧紧靠着张杌寻的裤腿,冲陈雪寒的方向发出一声低吼,跟个狼崽子一样,凶得很。 陈雪寒也明白了张杌寻的来意,扶正被月牙尾巴甩歪的帽子,摊开手做出爱莫能助的表情,“你看,这小崽子根本就不让我靠近,你还是带回去自己养着吧。” 张杌寻啧了一声,“你好歹也算她半个叔叔,照顾一下怎么了,小孩子都是要哄的,你成天丧着个脸,月牙能亲近你才怪了。” “嘿你这话说的,这狗不听话,还成了我的问题了?”陈雪寒有点不高兴,主要是月牙的反应太让他伤心了。 明明自己以前好吃好喝养了半个月的,也不见这狗给自己摇一下尾巴的,转头就一副傲娇舔狗的姿态跟着张杌寻跑了,陈雪寒怎么可能不气,他简直要呕血。 张杌寻笑着摸了摸月牙的狗头,“养狗不是为了逗趣取悦,让它服从自己,月牙很聪明,她对人类情绪的敏感,足以让她明白你只是单纯的想驯服她,月牙有她自己的傲气,我把她当小孩儿,当闺女疼,教她生存,她自然乐意亲近我。” 陈雪寒是无法理解张杌寻的脑回路,哪有人把狗当闺女疼的,要疼闺女还不如自己生一个。 他看着月牙看向他时不屑的小眼神,无语的简直想翻白眼,这狗确实聪明的过头了。 他索性直接开口,“要让我把这狗,这丫头当祖宗供着也行,你得加钱。” 张杌寻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有分量的信封丢给他,“养月牙,同时还要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陈雪寒手指撑开信封口,往里一瞅,顿时乐开了花,故作谄媚道,“白老板有事儿您吩咐,小的义不容辞。” “你少作怪。”张杌寻翻了个白眼,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密封住的信封,“把这个交给那幅油画的第三个有缘人。” 陈雪寒捏着信封摸了摸,感觉里面有一圈儿疙疙瘩瘩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要离开墨脱了?” “不是。”张杌寻摇摇头,“我要进山。” “什么?”陈雪寒顿时惊了,顾不上数钱,急道,“你小子不要命了?这时候进山你就是找死,下一次大雪封山马上就要来临了。” “我知道。”对于这个张杌寻并不想过多解释。 大雪封山正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辽阔的雪山可以为他争取很多时间,同时也能阻隔那些窥探的视线。 只要进入那片与世隔绝的雪山深处,他先前留下的诱饵生效,汪家运算部门压在自己身上的砝码就会随之加重。 只要他们派出大批精英冒险进入雪山,去寻找星图上指引的位置,那里就会成为张杌寻天然的屠杀天堂。 陈雪寒只觉得手里的信封烫手的厉害,他又丢了回去,郁闷道:“这差事你找别人吧,我干不了。” 张杌寻云淡风轻的哦了一声,“那你就等着我死在雪山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