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清明前后（三）

    其实，也许不是真正的麻木，他们要做的事太多了，思想太紧张了。不久以后的“闹地震”，差不多把大家思想上的弦都要绷断了！

    “闹地震”源于“唐山”。在江北平原，唐山地震起先人们也听说过、议论过，但因为相距得远，并没有太直接的感受，而直到这里也防地震，似乎才使所有的人体味到唐山的真正悲剧，大为震动了。这一下忙坏了江北平原的千家万户，尖顶草棚立时遍布各地。家前屋后的竹园、菜地，是搭建临时防震棚的最佳选择。正堂大屋再不敢住了，防震棚成了大家栖身的场所。还有防震演练，广播里警报一响，大人小孩齐集于野外，不敢靠近建筑物，更不敢进屋，谨慎一点的手上还要抓个木盆、木桶、木板、小竹排等救命之物，等待着那立刻可能到来的灭顶之灾——江北平原是长江下游一个拐弯处突在江中的沙洲地块，据说这里地震会“鳌鱼翻身”，要“陆沉”的。这种庸人自扰式的演练，也曾导演出不少让人哭笑不得的闹剧来。

    有一次警报拉响后，所有的人都匆匆忙忙从家里跑出来了，站在空场上静候不动，连小孩子都不发一点声。突然栓子他爹想到家里有一样重要东西没带出来，不顾众人劝阻，还要进屋里去拿。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妻子生怕他进去就被倒下的房子砸死，一把死死抱住丈夫的腿，哀求着叫他不要回去拿，3岁的孩子不知所以然，见这阵势，急得哇哇大哭起来。这男人越发勇猛无畏，愣是挣开妻子紧抱的双手，奋不顾身冲进家里，抱出一个紫色木匣来。然而，天也没有变，地也没有抖，房子更没有倒，他安然无恙出来了。真是“虚惊”都没有的折腾了一场。

    庄富生也选择了自家的门前5米开外的宅基地上搭防震棚。先将两棵相距丈把远有碗口粗的梧桐树砍去树冠，作为防震棚的中间柱子。这种长在地里的木柱是怎么摇撼也倒不了的。然后以这两根柱子为基础，栽檐柱、架梁、绑桁条，盖芦席、茅草，四周围芦笆作墙壁。这样的防震棚既轻便又遮风挡雨更不会倒。防震棚内轧平地基后可铺床、放桌子、板凳。吃饭睡觉都不成问题。唯一不太好的就是烧饭，草棚子里支锅做饭不安全。不能没被地震砸死却被火活活烧死。乡下人很实际，防震棚主要用来晚上睡觉的，大白天就是地震也好防。所以不少人家仍在家中做饭，当然，也有少部分谨慎的就在外面露天支锅做饭，真到下雨天实在没有法，再在家里大灶上做。这样安全系数又大大提高一步。

    母亲沉着胆大，不太在乎搭防震棚，她认为真要地震来了，再怎样准备也还是防不胜防。在这个时候，穷人、富人、好人、坏人、高贵的人、低贱的人，都一样，而也恰恰在这个时候，人与人之间最没有差别，最平等。但为儿子、媳妇，特别是刚出生不到一岁的小孙儿想想，他们的生活还才开始，还是要做一些防备工作。她把家里的木盆修好并重新油漆一遍，又找来一块杉木板，这块板宽大厚实，浮力非同一般。她在木板边上钻了几个孔，每个孔里穿上结实的麻绳，紧紧扣住木板；每根麻绳留了二三尺长，上面都打好几个结，打完结还要狠劲拽拽，勒勒紧。花了几天做完这些事，母亲心里感到挺轻松，很高兴。

    富生问母亲弄这些东西做什么，母亲说：“到时真的地震、陆沉的话，就把木盆固定在这块板上，让安顺坐在里面，我们都可抓着绳子、扶着板，护着宝儿，一时半会也不会冲散。绳子上打了结，抓的时候会把稳些，省劲些。怎么样，你看我想的这个法子还不错吧！”

    庄富生会心地笑了，安慰母亲说：“这是母亲用心想的办法呢，挺好的，但愿我们不会用到它。哪有唐山震了，全国都会这样大震的呀！”

    “我也是这么想啊，”母亲说，“现在做事都是这样噢，一窝蜂地上，说不清是什么道理。不过做一点准备也好，有备无患嘛！”

    “奶奶说的正是啊，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我们的宝儿可是生命才开始，要为他创造美好生活噢！”庄富生摩挲着儿子安顺的小脑袋，微笑着说。

    其实母亲经历过不少事了，也有难以磨灭的痛苦记忆和教训。当初里下河突发洪水，就是猝不及防中一家三口冲散了，留下了永远的伤痛。现在她自己已经年过花甲，除了不认为一定会震，也有一把老骨头不在乎的豁达无畏。所以她常常自己在屋里睡觉，而让儿子媳妇孙儿他们一家住防震棚。

    “妈，你还是来睡到防震棚里吧，家里多不安全啊。”庄富生对母亲说，“我们睡在一起，死活都要在一起啊。”好悲壮的话语！

    母亲不再坚持，有时也就到防震棚睡。睡在防震棚内，他们常常想象真要发生地震那一天，陆沉的情景。然而，担心的、臆想的、“期待”的惨象没有发生，而没有料到的事情却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