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68楼的会议室

    肖乾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推开座椅，径自走出了会议室。留在肖乾身后的是一屋子弗氏各大区的项目总监。肖乾的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又毫无征兆，让这些身经百战的“老江湖”们也迟迟没有回过神来。当然也包括弗氏中国区总裁陈国豪。

    “他这算啥态度。真以为弗氏少了他不转了。”韩云虔延续了刚才的火药味。他的声音不大，却重重砸在沉寂的会议室空气里。

    陈国豪转头看向韩云虔，用眼神告诉他：“闭嘴”。陈国豪随即轻声清了清喉咙：“既然肖乾不在。我们继续下一项议题……”

    肖乾路过自己的办公室，瞥了眼办公室门上的铭牌“肖乾，项目总监”，继续向电梯厅走去。

    他在楼下的星巴克买了杯咖啡，然后沿着CBD这片城市中心绿地里的小径走下去，一直通向人工湖。

    初冬已过，但是，午后的暖阳还是可以让人暂时忘却步步逼近的瑟瑟寒风。他在人工湖边的台阶上坐下，湖边的枫叶已由绿蜕变成了金黄，中间还夹杂着几叶猩红。看来枫叶季快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秋日特有的清爽空气顿时充满了胸腔。他可以“心平气和”地去复盘，刚刚在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

    陈国豪神色淡然：“根据项目进度表，还有两个月广州分公司就该正式开业了。你这边进展怎么样？”

    这半年，肖乾保持了每个月至少飞一次广州的频率，为公司布局华南业务奔忙。而陈国豪也特别上心，除了平时时不时地跟肖乾“闲聊”分公司进展，每月的销售会议也必有这一项议题。

    “没问题，都在按流程推进。”肖乾延续着“闲聊”时的答案。

    “是啊，肖大神出手，马到功成。”韩云虔兴致很高，“开业典礼的日子是不是今天就定了。可以让公关部提前准备新闻稿。”

    “办公室的所有装修都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了。现在在家办公的同事，下个月中应该可以进办公室工作了。目前来看，之前的一些项目跟客户这边沟通得很顺利。新的项目也在谈。等分公司建立起来，一些之前与总部签的合同可能需要重新跟新公司签。我们这边的同事也会及时跟进的。”肖乾完全没有接韩云虔的话。

    “不是我说啊……这要好好宣传下。”韩云虔对这个话题的热情不减，“现在咨询行业不像以前，随便拿点方法论的东西出来，就能把客户唬得一楞楞的。同行是越来越多，客户是越来越看重投入产出。哎，僧多粥少。能在这个点上拓展业务，太显示弗氏的实力和魄力了。”

    “我觉得没必要。”肖乾拒绝得干脆：“我们在广州建分公司，是相信未来五到十年，更多的企业会向北上广周边的二三线城市下沉。华南的经济基础，配套设施都很不错，会成为很多企业新的投资热点。但是，没必要去吸引竞争对手也来关注这个区域的市场潜力。”

    “弗氏是什么企业啊。我们说不说，业内很快就会传遍的。与其被人猜测、议论，主动推一波宣传有什么问题。”韩云虔说完，还故意和在场的其他大区的项目总监一一对视，鼓励大家也参与意见。

    这不是韩云虔第一次“多管闲事”，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职场的第一原则是“边界原则”。在别人干的活里指手画脚，无异于越界挑衅。

    肖乾压着自己的情绪，看向陈国豪，此刻需要“大boss”把讨论拉回正题。而此刻陈国豪的脸上，却依然是刚才提问时的“平静如水”。

    陈国豪的“平静如水”，助推了肖乾热血上涌。要不是被“人模狗样”地裹在价格不菲的西装套装里，让肖乾还能“清醒”地意识到，这是动嘴不动手的“文明世界”。他真想立刻甩开身上的西装外套，让韩云虔看看，他规律健身得来的，不仅是185公分撑起的衣架子身材，更有让他可能这辈子都没有体会过的“铁拳”。

    在肖乾脑海里快速回放的画面，被他紧急停在了这一帧。他不禁打了个冷颤。这不该是他肖乾的内心独白。他自认自己是一个冷静、果断，遇事能从容应对的人。而在旁人的眼里，他更是一个筹谋果决，喜怒不形于色的业界精英。

    他都不用去想象他离开会议室的时候，身后的人们是怎样的惊诧。他不想把刚刚发生的事归因为紧张忙碌下的情绪失控，他更愿意相信，这是他深藏内心的不安发出的警告。

    他端起手里的咖啡又灌了两口。焦糖玛奇朵特有的焦糖香气真的有放松神经的作用。他抬头望了望天，JC天地68层的楼高让他鹤立于周边的商务楼中。他看到太阳折射下一个玻璃幕墙的反光点，刺眼耀目。那是他刚刚离开的68楼会议室的位置。这个场景是如此熟悉。

    三年前他就是在弗氏68楼会议室接受陈国豪的面试的。弗氏是他回国后面试的第一家公司。中国区总裁陈国豪按惯例问他选择弗氏的理由。肖乾则循着套路，不紧不慢地陈述着弗氏强大的“江湖地位”，无可拒绝的吸引力，当然还有他与岗位要求的高度匹配以及与弗氏国际化运营的企业文化的高度契合。

    肖乾自信而诚恳地看着陈国豪侃侃而谈，眼角余光却无法离开陈国豪身后的城市天际线。模糊在天际线里的影像，是那个他刚刚告别的英国小镇。

    就算现在让他按记忆去描画，这张小镇地图也不会跟实际有多大出入。他喜欢小镇的静谧，喜欢一杯啤酒就可以跟他愉快聊一下午的“村民”，更喜欢在车篮里放上几块三明治、一瓶红酒，沿着开满野花的乡间小道骑行；在绿油油的山坡草坪上，看鲜亮的小草随风轻摆；跟屁股上被各家主人标上不同颜色标记的羊兄弟轻声唱和。但是，在这个年纪就过上“向往的生活”，让他莫名焦虑。终于，这些都成了他记忆中的画面。

    弗氏除了市场咨询企划界三巨头之一的公司背景，气派的办公环境也让肖乾心生向往。欧洲遍地的百年建筑让他深感审美疲劳。

    弗氏选址的时候，被瑞士总部派遣来上海的香港人陈国豪，没问租金就要了这里超甲级写字楼“JC天地”的最高三层。他说企划公司必须“让人仰视”：当你在物理空间上让人仰望，那么在专业度上也会给人心理暗示。看来陈国豪的眼光还在吸引人才方面发挥了作用。

    陈国豪的最后一个问题：何时能到岗。肖乾的目光再次投向陈国豪身后的蓝天白云。云中的那个小镇已经完全隐去。肖乾把目光收回来，放在陈国豪诚意邀约的脸上，答道：“随时”。

    走出JC天地大楼的时候，肖乾接了猎头崔丽丽的电话，婉拒了她推荐的另一个岗位。他停住脚步，仰头望向弗氏的方向。一个刺眼的反光点在蓝天白云里熠熠生辉，看方位应该是68楼的会议室落地窗。

    肖乾转了转头，避开那个闪的他睁不开眼的反光。回忆的画面也跟着隐去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手机。

    “您确定要拒绝博世科的offer？他们为了等您，给了您两星期的考虑时间。这么诚意的甲方真的不多啊。”崔丽丽万分遗憾。这可是一笔可观的中介费。

    “嗯，我决定了。麻烦你跟他们解释下，是我个人职业规划的原因，也谢谢你。哦，还有，暂时，我不会再考虑其它工作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