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四月初一

    四月初一，榆林城东侧偏北六十里，一个叫陈家沟的地方。

    陈家沟名字中带沟，是因为此地是一处山沟，四周都是黄土高坡。黄土高坡上树木稀少，大风一刮就是漫天的黄沙。

    这里原本有几十户人家，由于连年战乱，如今只剩下了十几户。又在两三月前被榆林城中的大人们调走了全部青壮，如今此地只剩一些老幼。

    丑时三刻，余下的老幼被人从熟睡中叫醒。老人带着年幼的孙辈们惊恐地走到外头，发现月色下那一道道黄土高坡上，遍布移动的身影。

    老人们立刻意识到，又有大军走兵了。

    这剩下的十几户老幼，很快就被集结起来，然后由士卒带着往北边走去。他们也不知道去哪里，反正这里已经来过无数波兵了，不是抢东西就是抢人，如今他们也没什么可被抢的了。剩下的几口粮食吃完之后，就听天由命了。

    在这黄土高坡上，如今连树皮也没得啃了。除了黄土什么都没有。

    士卒们在军校严令下，又谨慎地对那十几处简陋房屋搜了又搜，确保其中不再有任何一人。

    两个时辰后，卯时三刻，天微微亮。天地寂静，陈家沟四周的黄土高坡上仿佛从未有人涉足过。风继续拨弄着黄沙，将它们抛起又放下。

    又过了一会儿，一轮红日从东边天际升起。辰时到了。

    辰时，李布和孙靖忠约定的招降时间，地点就是在这陈家沟。

    陈家沟地里位置很烂，因为四周都是高坡的缘故，视野不清晰。可是呢，你视野清晰了，别人看你的视野也就清晰了。在沟中行军是有被埋伏的风险，可在坡上行军则老远就会被发现。

    孙靖忠和白广恩率领4000人已经准时到达，他们从北面而来，再转过一个山坳就能到陈家沟，于是派出了游骑前去打探。

    吴汝义率领5000人从南面接近了陈家沟，也放出了游骑。虽然总共划拨给了他一万人，可是把一万人全报销在这实在浪费，5000人这块饵足够钓出大鱼了。因此，李过以人数太多动静过大为由，只让吴汝义带了5000人。

    双方游骑接触，很快就给各自主帅带回了消息。

    随后，双方各自派出一支百来人的前哨小队前去接洽。前哨小队各自到达对方所在的驻军地点，确认对方的身份和人数后，立即奔回己方阵营。

    交接验证没有问题，于是双方大队开始接触。

    吴汝义征战多年，基本的军事常识还是有的，陈家沟临近的高坡上已被他派去了斥候。随后，斥候回报，除了白广恩部的斥候外，未发现有其余人。

    随后，吴汝义指挥大军进入陈家沟。李布也在其中。

    没错，李布确实跟着。此行是他和李过特地来了一出双簧求来的。

    李布此行有一主一次两个目的。主要目的是和孙靖忠他们碰头，双方都需要确认下有无变故，计划是否顺利进行。次要目的是看吴汝义怎么凉凉。

    李布此行只带了一百骑兵，虽然身周围有吴汝义5000大军，可是李布确信，这号货色，你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临阵对自己动手。毕竟西安城里有他吴家全族上千口人。

    一路上吴汝义没少对李布挖苦嘲讽，已经惹得李布从不放过他全家，上升到不放过他祖宗十八代。

    两军开始靠近，李布已远远看到孙靖忠和白广恩。白广恩年近五旬，头发已半数斑白。虽然他也是贼寇出身，可是因为投降明朝较早，几年前就已做到蓟州总兵高位。

    两军顺利接触，双方主帅碰面。吴汝义和白广恩好一阵寒暄，无非是今日弃暗投明，来日荣华富贵不可限量语语。

    李布则和孙靖忠打着各种暗号，一阵暗地交流下来，双方没说一句话，但通过各种小动作已然完成了情报交换。

    孙靖忠表示他那边一切顺利，李布这下就安心了。临别前，他还想逗弄吴汝义一番。

    “吴将军，您今日早起应该也疲累了。不如你带兵先回，就由我带白兄回营吧，制将军正带兵在后方接应，料想不会有事的。”

    吴汝义大笑出声，“是我傻还是你傻，”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李布，“你是因为被我抢去功劳，脑子坏掉了吧。今早就哭着喊着求制将军，非要与我同行。小子，你要知道。你非我闯军弟兄，你得意不过就是一时，是因为我闯军需要你，如今你已经没用了。哪凉快呆哪去，滚！”

    吴汝义当着白广恩等人的面，痛骂李布，一点面子也没给他。

    李布假装尴尬，转向白广恩道，“白兄，你看。不是兄弟我不陪着伱，实在是没办法。一会儿，你们替我好好照顾我这位吴兄弟。”

    吴汝义听他喊自己兄弟，顿觉得恶心，啐道，“呸，谁和你是兄弟，快些给我滚。”

    白广恩忍住不笑，这落在吴汝义眼里被当成了李布已遭众叛亲离。李布本还想再逗逗他。此时，孙靖忠一個不经意的动作落入李布眼中，那意思是让他快走，快要扎口袋了。

    李布随后对着众人一拱手，“诸位我就先滚了！”

    他随后又笑着对着吴汝义道，“吴将军多保重啊，你侄儿等你快等不及了。”那笑容看得吴汝义莫名头皮发麻。

    当吴汝义还在愣神的时候，李布已经调转马头，带着他那一百骑兵，狂风电掣一般往回狂奔。

    “都给老子使出吃奶的力气跑，别怕损耗马力，快！”

    吴汝义只当这是李布连日来反常行为的延续，转头继续和白广恩寒暄了一阵。

    “白兄，要不随我回营吧。制将军已准备好酒宴，就等着大家伙回去享用了。”

    白广恩一摆手，“不急，我与吴将军有缘，待我先与吴将军喝一杯再走也不迟。来啊，给我上酒。”

    白广恩身边随从寻问，“将军，您是要哪瓶酒。”

    “最好喝的那瓶。”

    “这个。。。属下不知道哪瓶是最好喝的。”

    “没用的东西，”白广恩骂了随从一句，转头道，“吴兄，可否稍等片刻，我亲自去取。”

    “白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回去再喝吧。”

    “诶~，我两总得先当着大家伙的面喝一杯，不然弟兄们怕是心里没底啊。等我片刻，去去就回。”白广恩随后拨转马头撤回大军之中。

    吴汝义左等右等，不见白广恩返回。随后他想起李布离开时说的话，心中顿生警觉，暗叫不好。于是快速拨转马头往回奔。

    “传令，全军后队变前队。前队改后队，戒备白广恩军，掩护大军撤退。”

    “赶紧寻问四周斥候，可有异动。”

    对面的白广恩军开始缓缓后撤，而且已经摆出一副防御阵型。

    看到这一幕，吴汝义终于意识到，这是李布那厮给自己挖的坑。他是要在这里埋了自己。

    吴汝义突然脑中冒出前两日自己对李布说的话，“出来混是要讲实力的。”

    他此刻才意识到，貌似是自己没有理解这句话，缺乏实力的那个人从来都是自己。

    陈家沟的南面远远响起人马的喧嚣，四周坡上的斥候不停挥舞旗帜，传递着最为紧急的军情。

    吴汝义的大军纷纷赶往南面那个唯一的出口，可山沟出口的地方实在狭窄，大军通过的很慢。人推马挤，敌军还没到，己方就因为踩踏损失了不少。

    得以冲出山沟的军队则像炸了窝的蚂蚁一样，四散奔逃。可明军的骑兵已经等着他们了。

    没过多久，山沟的出口被堵上了。吴汝义带着4000人被困在了里面。逃命时没人会管你是将军还是士卒，人人夺路狂奔。吴汝义本在大军前队，变阵之下立刻变成了后队，根本来不及跑出去。

    四周高坡上竖起了写有“明”“尤”的大旗。

    坡上的军队开始往下射箭放铳，由于居高临下，他们的射程远比山沟里的这群人要远。吴汝义指挥军队往山沟中间聚集，这样远离四周高坡，能躲到弓箭和火铳的射程之外。李过的大军就在二十里之外，只要能撑住两个时辰，就一定能获救。

    吴汝义痛骂，“李布，老子出去后一定要扒了你的皮。”

    片刻后，一些小炮被搬上了四周高坡。这些长管小口径火炮交叉射击之下，可以覆盖整个山沟。由于刚刚吴汝义让士卒向山沟中间聚集，此刻这4000人都挤在山沟中间的一小块地方。

    于是，每一次火炮点燃，每一颗弹丸飞出，都会在人群中撕开一条血雾。坚硬的黄土地助长了弹丸的弹跳，人体的零件漫天横飞。

    两轮炮击之后，吴汝义的军队终于奔溃了。虽然此时明军的小炮威力有限，毕竟在黄土高坡这种地形打埋伏，没法携带中重型火炮。可是众人实在害怕就这么站着当活靶子。

    吴汝义眼见这样下去不行，立时站了出来，困兽犹斗，带着大军往南边山沟出口猛冲。

    可是那里早就被堵死了，包围的明军甚至就在刚刚，临时挖了一条壕沟。

    靠近山沟出口同时又遭到山沟这侧坡上，密集的弓箭和火铳射击。

    吴汝义带人拼死冲锋，众人都知道冲不出去就是死路一条。众人拿石块和同伴的尸体填满了壕沟，往前冲击奋力厮杀。在损失了千把人之后，吴汝义发现还是没法突破封锁。对面明军源源不断的填上来，杀了一批又一批。

    于是，他又带人转而朝着看来薄弱的一侧山坡仰攻。士卒们顶着四周火炮弓箭火铳拼命往上冲，眼看就要到达坡顶了，坡上的明军也发狠了，组织一排排长枪不停地往下反冲击。

    那些明军的长枪排就跟潮水一样，哗啦一波冲下来，随后又是一波，一波一波没有间断。有的长枪戳到人身上后，因为冲击力太大，硬生生被折断。有的则是像糖葫芦串一样，一杆枪上串了两三人。

    在潮水般打击之下，吴汝义终于吃不消退了下来。此时，他打算孤注一掷，去和对面那白广恩拼了，他一定是李布的帮凶。

    “弟兄们，对面那群贼子骗了我们，去和他们拼了。”

    吴汝义带着残余2000人向白广恩部发起了决死冲锋。

    白广恩部一直以逸待劳等到现在，见对面冲来，有条不紊。先是火炮开始轰鸣，随后是火铳。一朵朵血雾在人体身上炸开，不停地有人倒下，又不停地有人冲过来。

    在三轮弓箭抛射完成后，白广恩大声喝令，“接阵！”

    前排的长矛手将长枪根部插在地上，枪尖对准前方，盾牌手则扎好马步迎接冲击。

    人体撞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被长枪贯穿胸膛的不幸者不住哀嚎。

    血色染红了这片山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