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中原烽火（11）

    四月，蒙蒙细雨滋润着万物生灵，在广武城南、沱河东岸、秦家堡大堂，秦老庄主正与一个三十许的陌生年轻人对坐饮酒。只听秦庄主双手举起一樽酒说道：“李贤侄，前次冀州之贾若非汝从容坐镇，只恐要血本无归了，来，老夫敬尔一杯！”

    那年轻人忙举杯道：“秦世伯折杀小侄了，护卫货物安抵冀州本就是岱职责所在，何敢当世伯一敬！自家父仙逝以来，世伯一直对吾家颇多照顾，岱非忘恩之人，受人滴水，自当涌泉相报；只可惜黄巾势大，岱不得不委曲事贼，使得财货折损十分之二，有负所托，心中着实有愧。”

    秦庄主安慰道：“穆山不必介怀，甄公、审公皆已命人捎来信函详述前事，天灾人祸，本不是个人之力所能抗拒，贤侄能保全十分之八，已非常人能及。仅凭此事，便当作贺，贺李家又出了位超世之杰，李兄在天之灵当感欣慰！”

    李岱不敢怠慢，跟着又饮了一杯，放下酒樽，垂着头，左手支几、右手轻拍几案数下，随即仰头叹道：“此番亦是岱过于托大，其实黄巾贼乱前兆昭昭，路人皆知；然岱自负精于运筹，算得贼之起事必候于三月，是故一月之时受命于庄主，安然无恐，不曾料此突然之变；岱终是囿于书简之文，遇事必求十全庙算，反为庙算所误，殊不知兵有利钝、战无必胜，天意若尽为人所知，又何能称之为天道？”

    秦庄主听他这么说，到被勾起了兴趣，不禁问道：“穆山贤侄如何推知黄巾必于三月起事？”

    李岱自饮一杯酒，侃侃说道：“凡用兵者，必先假天时，寒冬酷暑，智者不取，故中原起兵多在春上，塞上胡骑秋冬寇猎，此其一也。屯兵鏖战，常经年不解，不知山川险易、郡县丰饶，则军需必匮乏；黄巾贼虽主事隐蔽，然人马调动、屯聚之所、行军路线之划定非可轻易瞒人；岱去年末便于路上闻见数万荆扬之民欲于今春汇聚冀州邺县、真定，同受大良贤师施法祛秽，岱当时便知事有蹊跷，曾与甄庄主祥论此事，均以为将恐生乱；岱指算荆扬至邺一千五百里有奇，且尚需渡河，算来需一月有余方能集结成众，而冰雪未消，行动不便，大军开拔当在一月中下旬，故黄巾兵盛当在二月下旬，此其二也。张角谋划多年，必于京师设有内应，邺与洛阳相去约六百里，为保并时而发，当于三月初择日起事，岱算三月初之日，止有上己节（1）人皆嬉乐，最是无备，故太平道起事佳期当在三月三至三月六之间，张角自负聪明，以为怀揣本《太平青领书》、会几下施符念咒便能将天下英豪玩弄于鼓掌之上，岂非痴人说梦！”

    李岱说着又灌了一杯酒，甩手拍案叹道：“这最后一节便是岱失误之处，我以己能料出太平道筹划的起事之时而洋洋自得，却不省海内智谋之士亦必如吾这般推算，而此辈中人多在官府之中或为官绅之家，何能不早发其jian谋？世皆言贼人唐周慑于朝廷天威，径自投告，不亦愚乎？岱以为，此必是朝廷中先见之人暗地将其擒获，刑逼利诱，着其自首，以震圣听！如此一来，国家（2）势必难再偏袒中官，为御黄巾贼，终将解除‘党锢’，如此则外戚复兴，清流名士可不必旦夕畏惧，岩壑之士亦可还归乡里，一石二鸟，当真是好算计，好手段！啪！”李岱重重的拍了一下几案。

    秦庄主频频点头，听到此时，又饶有兴致地问道：“那贤侄可知此逼供之事乃何人所为？”

    李岱仰天一笑，对秦庄主说道：“若是事事料准，岱岂非妖道？不过此事亦可推测，近闻杨太尉因坐视寇贼而起，皇上以渎职免其官职，试想杨家自震公以来恪守礼法，世世清廉守正，岂能坐视张角作乱？我昔日的游学好友司徒掾刘陶曾言，杨公早就上书皇上，请求诏敕各州郡刺史、二千石，简别太平道流民，将其各自护归本郡，以孤弱其党，然后诛其渠帅，如此可不劳而定。只可惜尚书台由阉宦把持，书扎留中给事。以次推知，此时当为杨太尉及其门生故吏所为，大将军何进寡谋无断，不会有此谋划！”

    秦庄主笑道：“人常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莫非说的就是贤侄这般纵横之论？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来人，斟三杯酒，哈哈！”女仆斟完酒后，秦庄主又挥手示意她们退下，远远避开。

    三巡过后，秦庄主略微肃容，深深地注视着李岱沉声道：“穆山啊，莫怪老夫不通人情，让而归家不足半月又远赴千里，实在是时势莫测，老夫不得不早做筹谋。汝也知晓，老夫三子之中，长子精明干练，却少韬略，若处太平时，田租市利或可壮大家业，方今乱世，却是自保都难；次子书牍之虫，求学洛阳，三十年后或可成为一代大儒，但与我秦家现今家业却无助力；三子年纪尚幼，且终日走狗放鹰，游猎无度。老夫每思之，常恐数百年基业自我而衰，幸而得汝，十年来颇为得力。两年前又巧逢李靖，此人虽身世不详，但机权干练，武勇韬略恰到好处，乃一难得的大将之才。恰小女有意于彼，老夫久观之，以为其非见利忘义之辈，故行险招其为婿，如今看来，老夫这着棋，当为好手。然如何彻底束住其心，使之与吾秦家共荣共辱，不离不弃，只能拜托贤侄旁敲侧击，不时点醒。再者，如贤侄所说，战无必胜，小婿虽善于用兵，然黄巾贼势大，又兼地理不通、水土不服，难免有不测之灾；贤侄行遍十三州，阅历甚广，又机警多智，当可补其不足。再有，小女已喜得身孕，需以书信告知小婿，此事亦一并托付贤侄了！”说着便取出一只锦囊交给李岱。

    李岱忙起身接过锦囊，高兴得说到：“婷妹要当母亲了！那真是要恭贺世伯三喜临门了，哈哈！”

    秦庄主微感诧异：“何谓三喜？”李岱笑道：“其一，多了个外孙。其二，套牢了个女婿。其三嘛，少了个头疼的宝贝，多了个温婉的女儿，至少八九个月是如此，呵呵！”

    秦庄主回过意来，笑道：“穆山啊，看来你当年也吃过小女不少亏啊，哈哈！”

    数十步外一座新式的歇山顶小楼上，秦婷与秦莺正闲聊着家常，大堂里的笑声不时传到她们耳中，秦莺笑道：“小姐，看来老太爷和李先生谈得很高兴，关于夫君的事，李先生应该应承下来了吧！”

    秦婷微蹙眉道：“莺儿，你不必再小姐小姐的称呼我，你与我同嫁李郎，份属姐妹，以后可不许这么生分地叫我了，这要是让李郎知道了，他会以为我欺负你呢。”

    秦莺吐吐舌头，唱喏道：“是。。。夫人，奴婢遵命！”秦婷被她逗乐，没好气道：“死丫头，又消遣我！”说着便去呵她的痒，两女登时笑做一团，同时，她们的心又升起一丝哀愁：不知远方的李郎，衣食可是如意，杀贼可是顺利，是否。。。。。。。

    “轰隆隆！。。。哗啦！”夏雨晚来急，方才还火焰冲天、血落成渠的战场登时被洗刷得干干净净，我和皇甫嵩、曹cao昨夜一番火攻，将波才军追杀了三十多里，直至大雨倾盆而下才收拢队伍回城。县令杜袭在县衙设宴款待大胜而归的诸将，因为军旅尚未真正休整，杜袭和钟皓不敢备水酒助兴，只将牛羊rou尽量的多上，歌舞之事更不敢提。看看诸将已经吃了七八成，皇甫嵩微笑着说道：“诸位将军、校尉、司马！昨夜得蒙诸公并力杀贼，大破波才，如今之势，如高山圆石，若欲静之则逆天而徒劳，当顺下急进，一举歼灭颖川贼军，功成之时，便在今日，还望诸公再接再砺，斩枭贼首！”

    朱隽听罢，心思顿时活跃起来，但鉴于上次失败的教训，他审慎的考虑了一会，郑重地对皇甫嵩建议道：“义真兄明鉴，此次吾军虽然大胜，但厮杀一夜，将士们已有些疲惫；且以尸体点检来看，黄巾贼仍有五万余，兵力尚多出吾军一倍，其实力仍不可小觑，故吾以为不妨休整一日，待明日众将士气力恢复，再做决战不迟！”此话一出，荡寇将军桓冲、讨虏校尉陆纤纷纷附和。

    皇甫嵩仍是微笑，转向问我道：“华安之意如何？”我也正在踌躇：其实不论今天打明天打，胜算都是七成以上，只是哪个更恰当，一时却不好判断。于是我答道：“靖以为，无论何时，我军已立于不败之地。所谓趁热打铁，今天破贼应当胜算更大，毕竟贼军惶恐奔逃一夜，人皆股栗，有疑忌主帅之心，虽多而不能一意死战；而吾军大胜之下，战意高昂，部曲严整，定能一战而定颖川！”其实我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仅凭队伍状态判断而没考虑将领才能等问题，是不成立的。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出于对皇甫嵩用兵能力的信服，跟着他的思路走，总没错的。

    曹cao此时忽然说道：“末将也同意度辽将军所言。行军作战，庙算先胜当为首要，然沙场之上瞬息万变，破敌之机机稍纵即逝，岂能必求十全胜算而后战？昔孙武伐楚，预设决战于柏举，若非楚相囊瓦不守司马之约，彼岂能肆意入郢，成千秋不再之功业？由此观之，人事无十全，庙算有七八成便可，是故我军当趁余勇以破贼军，无需拖延至明日再战。更何况。。。。。。”说着曹cao挺立身躯，拱手朝天虚施礼道：“早一日捷报到京，国家便早一日安心宽慰！”他这话一出，立刻让提议明日再战的将领感觉浑身不自在。

    曹cao表达同意我的话时，我心里有些纳闷他的想法，等到听完他的全文，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曹孟德还是急于立功表现，证明他忠君爱国、奋勇除患的高尚节cao啊！嗬嗬，真是官迷！

    皇甫嵩笑道：“孟德忠勇可嘉，使人敬服；李将军所言，亦说中战局一要点。除此之外，依本帅推算，波才军奔逃一夜，半日集聚五万众殊不可能，黄巾贼并非多年行伍，初遭大败必然四散，纵令主将统驭有方，最多不过裹挟四万。而吾军本有二万五千，曹都尉又领三千步骑来援，如此便是二万八千，再有新郑、颖川豪强相助，则兵力三万有余。以三万久战官军挟新胜之威挫四万狐疑不整之贼，何忧不能大胜！”说着，皇甫嵩举起一碗水，对众人鼓励道：“今日，嵩便与诸位剿灭波才，明日痛饮于阳翟城，干!”

    颖阴城北十里，被官军追杀一夜的黄巾军终于重新聚拢。波才细一点查，折损了吴樵等十多名头目，几近总人数的一半；人马损失三万，其中八千人已确定死于昨晚；军心浮动，有些出身县吏郡兵的人密谋着投降官军，被余大牛他们发现后斩首示众；而传来的最新消息说，昨晚数百官军骑兵在张家、荀家等大户家兵的帮助下偷袭了颖阴城，现在颖阴城头已插满汉军旗，所以己军不得不停下来安营；最让他揪心的是-------新夫人下落不明！于是，他审时度势，做出了他起兵以来最大的一次冒险-------与皇甫嵩军决战！

    “大帅，昨晚我军刚吃了败仗，我认为，短时期内不应再战，应向东与彭帅的队伍会合后再狠狠的教训官军，为死去的弟兄报仇！”龚都口直心快地说道。

    波才表情古井不波，逐一扫视帐中诸将，问道：“各位兄弟也是这么想的吗？”

    裴元绍偷偷看了一眼波才的脸色，犹豫再三后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大帅，末将也同意龚头领的看法，方今官军新胜，锐气倍增，而我军士卒疲惫不堪，实在不宜仓促决战！”吴樵的死让这位年轻的黄巾小将成熟了不少，使他明白到战争的胜负是由很多事情起作用的，有太多的不可测，而且他隐约地感到上次打败朱隽军其实是带着几分侥幸的，如果朱隽军胜不猛追，如果李靖军早半个时辰到，战争的结果可能就要颠倒过来。“舅舅是因为新舅娘的事给气昏头了！”裴元绍心中暗叹。

    裴元绍的劝诫一出口，余大牛、刘辟等人忙跟着附和：谁叫人家是甥舅呢，有事也是元绍先顶着。

    这一切都在波才的意料之中，他又看了看龚都后对众人说道：“众兄弟昨夜遭袭，惊慌失措，这不假，但切不可因此而对官军生了畏惧之心。本帅为何要与官军决战？就是此役表明朱隽军尚未恢复元气，其并未与皇甫嵩军会合，昨夜偷袭我们和颖阴城的都是骑兵，那都隶属长社的皇甫嵩军和李靖的度辽营，颖阴城败卒传来的消息说，官军不过近千骑兵，其余都是临时招募的农人，此可以佐证我的判断。所以，我军虽败，主力未损，官军虽胜，兵马未增，且已疲弊，兵力对比是四万对一万；现在是我们坚定战心，一举野战歼敌的大好时机！众将听令！。。。。。。。”波才奋起发令道。

    众将嘟囔着接令离开中军帐，刘辟送走龚都后来到己帐，只见亲信汪雨急忙上前压低声音道：“主公，汝南那里先后送来三封家信。”刘辟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大声嚷道：“快些做饭！午后与官军决战！”说完急入帐中，将那三只竹简按约定顺序排好（3），只见上面写着：“往事已矣，家宅另安。”刘辟看罢便将竹简扔进烧水的小炉中，摇头轻笑道：“波才啊，你算是活到头了。。。。。。”

    （1）可能由于古人笔误传为上巳节，杜甫诗“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丽人多。”说的就是此节。内容有祓禊驱灾、招魂解神、欢会游春、高禖祈子、曲水流觞，历史上最出名的一次曲水流觞记载，是王羲之、谢安等人的兰亭修禊活动，《兰亭集序》是王羲之为那些诗所写的序。自宋亡，中原大地已近千年不见，只在一些偏僻地方和少数民族区还有，该节传到日本，演变成今天的女儿节，如果日本人有意申报世界遗产，那么结果会和韩国的端午祭申报一样，唉，政府年年人浮于事，内政外交诸多失误，急功近利，荒废民生，说也无用。浪迹将黄巾军为何约定在三月五日起事推测出来，颇为自得ing。

    （2）汉魏晋时，有将皇帝称为国家一说，应该是家天下被确立的原因。

    （3）中国古代军事早有“阴书”，本文所举是最简单的三段式，每段由不同人送，不怕被截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