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梦醒人逝 12
“你跑就跑了嘛，哪里不能活？非要又进这厮杀场，何苦由来。”我看着帐下茕茕而立的董琪不悦道。五个月来的残酷杀戮已经使我的心境起了很大的变化，尤其是皇甫嵩等人对太平道军民不分战降、老弱妇孺的一律斩杀，让我心中柔软的部分在不断的锯挫中变得麻木。在雁门杀劫掠的异族，我没有什么“人性”的哀伤，反而有壮志饥餐胡虏rou的豪情快感，对比现在，我只能以功名富贵的口号麻痹自己和属下，期望这场仗越早结束越好，所以我对董琪的去而复返特别反感。 董琪轻柔而又坚定地说：“我是来求将军大人再次高抬贵手的，将军还记得当初在太原一夕话吧。” 我嗤道：“记得又如何，太原之时，我有独立之事权，且你们又非黄巾主力，当作一般贼寇刑发边郡就是了。现在我受朝廷任命的主将的节制，旨意是除恶务尽。我帮不了你，也不想帮。” 董琪急红脸道：“那未成年的孩子总可以放过吧，他们又没反抗朝廷！” “呵，连坐不赦，你不会不懂吧。”我无奈道，想了想又说：“你们也不是非走东面不可，北面不是还有你们的人吗？” 董琪眼睛微红道：“将军欺我这弱女子干甚，此处一败，下曲阳又如何能独立抵挡官军？中山、常山、渔阳都是常被乌桓、鲜卑劫掠的贫瘠之地，我们又如何能在官军与胡人的夹击下存活？”说完就低声哭泣起来。 张辽把董琪引荐来后，本来远远的一边站着，这时却忍不住道：“将军大哥，董姑娘她们实在可怜，咱们就帮帮她们吧。” “啪！”我一掌拍在几案上，责怪道：“文远住口！你已是皇上亲封的虎贲中郎，此是由武入仕的正途，大好的前程。以后此类话不得再说，切忌祸从口出，退下！”张辽只得唯唯退下。 董琪静静地看着张辽退出大帐，眼泪不住的低落，跪倒在地道：“将军，求求你放过那几个弟、妹，我们此后下青州、徐州，远涉吴会，安心为农，不再踏足中原！” “是扬州的吴郡、会稽吗？”我愣了一下：“唔，听说那里火耕水溽，鱼鳖作羹，倒也适合生性散漫而不贪财的人过活。”又想了想道：“如果是那样，我倒可以答应，不过，你要立毒誓，必去保证不得把太平道的重要人物带过界桥。” 董琪坚定的说道：“小女董琪在此向天帝、道君立誓，不携危害度辽李将军身家前程的人过桥，有违此誓，人神共弃，天地不容，纵死也永为孤魂野鬼！” 我瞪着她，缓缓道：“好，记住你发的誓！现时已经闭营，只进不出，今晚你就宿在帐中，明早我遣人派你过桥。”说玩扔给她一张草席，捻息油灯，就自顾自睡去了。 董琪呆立在黑暗中，轻轻的低泣道：“谢谢，谢谢。。。。。。” －－－－－－－－－－－－－－－－－－－－－－－－－－－－－－－－－ 翌日傍晚，夕阳的余晖把董琪的脸映得艳如桃花，她满怀感激地对全程安排她们逃脱事宜的程立说：“程大哥，承你大援，无以为报，小女和弟妹们必为你设位，朝夕祈祷。” 程立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半响才挤出几句：“董姑娘，一路保重，别再回来。” 一行人默默的向东走，程立把她（他）们安排到远离军营的县城，全都垢面男装，对外说是淘汰下的弱兵，遣送还乡。而董琪则要求再见我一次，程立无奈，又把她引来。 我见到董琪时已经是小睡醒来，心里正想着皇甫嵩三个时辰前传来的简书和羽檄，不耐烦的对她说：“董小娘子，这等机密事，你不该连着来两次。我已经知道了，加你一共九人，快些离开就是了，还来做甚？” 董琪脸色微红，小心地说：“小女子此番叨扰，是来答谢将军的。” 我烦躁的摆摆手道：“你身无长物，答谢什么？。。。呃，不要来这些乱七八糟的，我李靖还没那么下作。退下！”我看着董琪开始动手宽衣，急忙制止道。在外征战，说不想是假的，但我只在南阳和其他将帅一样沾过由地方豪族供奉的歌姬，其她的一概拒绝，免生事端。 正在这窘迫的时侯，帐外厮役问道：“将军，早膳做好了，是否传膳？” 我高声令道：“且等一刻，尔先退下！” 董琪一愣，转即惊问道：“将军的早膳为何如此之早，莫不是。。。。。。。”她回过神来，转身欲冲出帐外。 我急忙大跨步抢前，扯抱住她，捂上她的嘴低声道：“事已至此，不要再去送死了，听我的，走得越远越好。” 董琪呜呜的毫不领情，肘腿不住的向后踢打，我无奈只好将她打晕，放在角落里藏好。接着整理好衣冠，朗声道：“传膳！另，命众司马、从事、椽史大帐听令。” －－－－－－－－－－－－－－－－－－－－－－－－－－－－－－－－－－－－－－－－－－－－－－－－－－－－－－－－－－－－－－－－－－－－－－－－－－－－ 广宗西南，官军大帐，皇甫嵩俯瞰着帐下两班将校喝道：“众军齐整否？”长长的两列火光从帐门延伸进无尽的夜色中，只听得傅燮等人齐声高应道：“齐整矣！誓死杀贼！”回答短促有力。 “好！”皇甫嵩鼓舞道：“河北黄巾虽键斗，然不知兵法变通，彼以长社之事为鉴，只知半夜提防。我今三更造饭，四更潜赴，鸡鸣劫营，变幻莫测，贼岂能防哉？” 傅燮等人齐声道：“将军神算，此战必胜！” “好！”皇甫嵩下令道：“傅司马引右军先行，余将依次随行，各督军令，违令者，立斩！” 众人回答道：“谨遵将令！” －－－－－－－－－－－－－－－－－－－－－－－－－－－－－－－－－－－－－－－－－－－－－－－－ “杀。。。。。。！”十几条火龙冲进黄巾大营，猝不及防的黄巾军顿时乱作一团。本来，为了防止官军劫营烧营，他们已把营盘建在离清河近的地点，又多派人手换班巡夜。可哪成想，官军挑在他们前一班人已沉睡，换上来的人又已疲惫的当口发起猛攻，左右穿插，把整个营盘搅得七零八落。 战到日已偏西，官军的骑兵已经蹂躏累了，退到阵后休息，步兵什伍具前、弓弩手在后排着整齐的方阵而进，前面的刀盾手听着鼓声一边有节奏的拍打着盾面，边喝道：“黄巾贼，降不降！”傅燮将张梁的头颅挑在槊尖，大喝道：“张梁之首在此，黄巾贼早降！” 黄巾军众人犹豫不决中，阵中大小帅们齐声高喊：“弟兄们休要听官军谎言！颍川、南阳道友的下场还不明白吗？不论咱们降不降，咱们的头颅都是官军用来向狗皇帝讨赏钱的，他们怎么会放过咱们？弟兄们，左右是个死，拼了！”说着几十名黄巾头目领着各自亲兵冲向官军。 官军左、右、前军各部曲将官见状，挥旗传令，前面战兵一起半跪，后面弓弩手架弩与肩齐，轮番叠射。箭如雨下，立时把这些顽强的黄巾军射成了刺猬。 剩下的黄巾军眼见猛将死尽，再战，兵刃断缺，筋力已乏，纷纷悲声四起，不知何时何处，悲怆的歌声传起：“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誓将去汝，适彼乐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歌声越传越广，有人开始边唱边踉跄的跑向清河，大叫道：“爷就是死也不给你们换赏钱！”说罢一头栽入滚滚洪流中。（1） 茫然间，犹如一种病毒在太平道教众中传播开来，一队队、一群群的黄巾军悲愤的冲向清河水，“适彼乐土，帝力于我何有哉！” －－－－－－－－－－－－－－－－－－－－－－－－－－－－－－－－－－－－－－－－－－－－－－－－－－－－－－－－－－－－－－－－ “不！不。。。。。。”董琪跌跌撞撞地跑到清河东岸，伏跪在水中大哭起来。河水已不像往常那样清澈，黄沙、鲜血占据了主流。 面对此种情景，我的度辽营，对岸的皇甫嵩军都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良久，程立站在我身后干涩的说道：“这又何苦，人死万事空，唯有活，方能成万事。” 我沉声道：“自由，最淳朴、最简单的自由观。” 程立呆问道：“自由，观？” 我忍住被触动的激情，哽咽道：“对，圣人无为，从民所欲，使各由之。”程立闻言，怅然若失。 正在此时，张辽突然奔出阵前，大叫道：“不！不要，董jiejie！” 我急忙往河边往河边望去，只见滚滚浊浪已经没到她腰间，而且似乎还在上涨，我急忙打马上前，大喊道：“董姑娘，千万不要轻生，你还有弟妹需要你照顾啊!” 张辽也急忙道：“是啊，董jiejie，不要啊！” 董琪惨笑着摇摇头：“人各有天命，早已注定，弟妹们虽还未成年，但已能做工为农养活自己，余下的难关，该由他们自己闯过了。李将军重诺然信，想也不会欺负几个孤苦的孩子，我还有何不放心的。”接着又对张辽说道：“文远，你我虽相识不久，但情分上就像亲生的姐弟一样，可惜光阴短促，jiejie我不能看着你成家立业了。jiejie最后求你，照顾我那几个弟妹，不要让他们再见刀兵，拜托了。”说罢一沉，倒头没入金黄的清河水中。 “不！”张辽大叫道，跑向河中。“拉住他！”我向亲兵下令道。落日的余晖洒在每个人的脸上，却晒不暖凄凉的人心。 －－－－－－－－－－－－－－－－－－－－－－－－－－－－－－－－－－－－－－－－－－－－－－－－－－－－－－－－－－－－－－－－－－－－－－－ “什么！那八个小男女是太平道的将帅之后？”我对程立惊问道。其实我早该猜到的啊！ 程立严肃的点点头道：“他们得知董琪之事后，一时受不住，便全说出来，还喊着一起去死。但他们很快冷静下来，说一切单凭将军安排。” 我苦笑道：“我能怎么安排？此事也不要故意遮掩了，众目睽睽，完全撇清是不可能了，反正把它说成将军渔色的小事便行了。只是一点，仲德，他们的身份就只许你我知道，其他人，一概。。。”我挥手做了切砍的动作。 程立点头道：“遵命，将军。我与他们在一起时都是遣散随从的，个别碍事的，我已经先行处置了。只是张司马那边。。。” 我摆手道：“文远那，我来做，你就无需担心了。咱们尽心意，把答应的事办成就行了。” “诺。”程立答应着退下。 －－－－－－－－－－－－－－－－－－－－－－－－－－－－－－－－－－－－－－－－－－－－－－－－－－－－－－－－－－－－－－－－－－－－－－ “文远，看，对岸就是巨鹿，当年楚霸王雄姿英发，一战破秦四十万，意气之胜，真可谓傲藐天下！” “然而，”我转头对仍然兴致不高的张辽说道：“垓下一战，就为了一个虞姬，他肝肠寸断，不复雄心，最终自刎乌江。前鉴在此，不可不戒！” 张辽渐提声气，缓缓道：“李大哥，我明白，我只是想。。。要不是这样。。。那多好。” 我望着远方，沉声道：“文远，幻想，梦境，都是做不得真的，值得体味的是奋斗的过程。五十年、一百年、五百年后，一切的英雄梦、富贵梦、自由梦都将成空。” （1）梁众精勇，嵩不能克。明日，乃闭营休士，以观其变。知贼意稍懈，乃潜夜勒兵，鸡鸣驰赴其阵，战至晡时，大破之，斩梁，获首三万级，赴河死者五万许人，焚烧车重三万余两，悉虏其妇子，系获甚众。《后汉书。皇甫嵩》 作者按：第一章就此结束，下一章补天裂手，为了视角更广泛，改用第三人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