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个死亡案件
紧张、有趣、浪漫、充满青春气息的校园生活,再次完全包围着顾一晨。这段时间以来,小新又在睡觉的时候出现过几次,顾一晨的回答都是需要再想一想,小新倒也不会纠缠。 期间胡伟等三个室友也问过几次,顾一晨同样以“再说”敷衍过去。 顾一晨和左诗坚持晨跑这件事,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毕竟每天见面(除了周末)。但是期末考试这座大山如期而至,两个人也无暇他顾,关系上还属于纯洁的“锻炼伙伴”,倒把308其他三个人急得不行,尤其是马小刚和郭财神。有一次顾一晨不小心说漏了嘴,说了曾瑶是左诗室友的事情,郭财神秒变哈巴狗就贴了上来,死活要顾一晨创造机会,来个寝室联谊之类的。顾一晨只好用期末考试以及关系还需要慢慢培养来搪塞。郭财神从此极其关心顾一晨和左诗的关系进度。 顾一晨空下来有时候也会想,小新当时提到,如果不能及时到自己的大脑中,它会因能量耗尽而消失。这样说来小新应该很急切的才对。可是半个多月过去了,小新并没有显现出很急切的样子。想到它只是个AI,并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顾一晨这才有些释然。不然因为自己的拒绝,一个“生命”可能会消失,无论如何,顾一晨心里是有所不忍的。 —— 【6月4日,虚幻空间】 小新终于再次出现在他的“梦”中。不,现在已经知道这并不是梦,应该说是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或者准确地说,通过脑电波和顾一晨进行交流。 小新这次出现的形象依然还是个黑色的球体,但体积明显变小了,大概只有网球那么大。 顾一晨:“你怎么变小了?” 小新:“我需要节省能量。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顾一晨想了想,道:“抱歉。我拒绝你进入我的大脑。” 小新:“为什么呢?我可以给你的帮助将是巨大的。” 顾一晨:“也许。但是大脑变得更强大了,并不一定使我更快乐。你能理解吗?我的生存理念,不是越强大越好,而是越幸福越快乐越好。” 黑色小球在旋转,流转不定,小新道:“我不是很理解。变得更强大,难道不是任何生命的目标吗?” “那可不一定。老实说,我对我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你的存在对我来说风险很大。也许别的人可能会接纳你,但是我却不愿意冒这个险。” “如果我能保证不伤害到你呢?” “你如何保证?我们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我不了解你,我对你的认知完全来源于你自己。我根本无法掌控你。” 一阵沉默过后,它说道:“好吧。” 小新作为智能生命体,理应没有人类的情绪,但是顾一晨总觉得这两个字中有一丝无奈和伤感。 顾一晨道:“我真的很抱歉。我也很感谢你没有采取威胁的方式和我沟通。我希望你能找到别的解决办法。” “那么再见了。”小新和前几次一样,决不拖泥带水,很干脆地就地消失。 反倒是顾一晨怔怔地若有所失。 —— 6月5日,东海市紫竹苑小区发生一起案件。一名高中生于家中离奇死亡。 【紫竹苑某住户家中的客厅】 (左岸:东海市刑侦支队副队长。) 一名下属警员正向左岸报告初步调查的结果: “死者廖文轩是高中二年级学生。今天早上其母做完早餐喊他起床,但是他的房间没有动静。其母猜测其可能昨晚复习到很晚,就没有立刻进房查看。过了大约10分钟再次喊他,依然没有动静,于是进到房间查看,发现廖文轩已经死亡。其母惊吓之余,连哭带喊叫醒了还在睡觉的丈夫,其丈夫拨打了110。 经过询问廖文轩的父母,昨晚没有听见任何异常声响。至于廖文轩几时上床睡觉的,他们不能确定。高二学习比较紧张,廖文轩复习到深夜是常见的事情。 经初步勘验,廖文轩房间没有任何打斗痕迹,窗户上锁且完好无损,房间内暂时没有发现外人足迹。大门的锁也是完好的。已经提取了指纹等待化验。 廖文轩闭目仰躺于自己的单人床上,神态安详无异常,脖子无勒痕,表皮未发现明显伤痕。死因暂不明确,可能需要解剖才能确定。 综上所述,初步排除他杀。” 左岸皱眉思索了片刻,似乎没有太多疑点,最大的疑点是死因。但是高中生因为学习紧张过度劳累,会不会是“过劳死”呢? 左岸走向在旁边相互依偎、坐在沙发上的廖文轩父母,向他们敬了个礼,道: “你们好!请先节哀。我是刑侦支队副队长左岸,向你们问个问题。”然后坐在他们对面。 廖文轩的母亲抹了抹眼泪,挺直身体,点了点头。 左岸:“你们儿子平时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廖文轩的母亲沙哑着嗓子回答:“我儿子平时身体很好的。虽然经常复习到很晚,但是从来没有喊过疲劳身体不舒服。我们平时也非常注意营养。你等一等,”转头对丈夫说:“老廖,你去拿一下儿子的病历卡。”廖父点点头,随即进房间,很快拿出一张病历卡递给左岸。 廖母:“警官你看,我儿子已经好久没有去过医院,他的身体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左岸翻了翻廖文轩的病历卡,果然,最近一次去医院还在一年多以前,而且诊断仅仅是咽喉炎。不同于成人的病历卡,廖文轩的病历卡干干净净,像新的一样。 左岸礼貌地请廖文轩父母先去休息,然后来到廖文轩的房间。 廖文轩的房间是典型的高二男生的房间,房间里没有太多的装饰:一床一桌一椅,一个大衣柜,门边一个衣架挂着校服;另有一个书柜摆满了各种读物,书柜上方放着一个状似吉他的盒子。整个房间干净异常。廖文轩桌上的课本工具书也堆放得整整齐齐,看来这孩子也是个非常有条理的人。 左岸又打开廖文轩书桌的抽屉,里面有一本摊开的书,翻过封面,书名《梦的解析》。再打开旁边另一个小抽屉,里面放着一本日记本。 左岸拿起日记本,翻看起来。 日记主要记叙的是一些日常生活,没有发现异常。翻到最后一页,是前两天最后写的一篇日记: 6月4日晴 昨晚又做了那个梦,梦中那个“天外来客”告诉我,他马上就可以帮到我,让我成为这个世界最聪明的人。我在梦中答应了他。我当然会答应,学习太痛苦了。只可惜这只是个梦。书上说的是对的:梦是愿望的表达。我想对每个学生来说,有一个聪明的大脑,什么东西一学就会,大概就是最大的愿望吧。 左岸又往前翻了翻,又发现一篇相关的日记: 6月1日儿童节多云 今天mama带我去看了心理咨询。我刚开始是不想去的。不过卢博士很好,她说像我一样做这种奇怪的梦的人有不少,让我不要有心理负担。我听完好过多了。而且卢博士还帮我做了个催眠,很舒服。 其实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问题,就是老做同样的相似的梦而已。早知道就不告诉mama了。弄得紧张兮兮的。 话说,那个梦要是真的就好了。 左岸继续往前翻,找到最早关于梦的日记,按顺序看下来: 5月20日晴 昨天晚上没睡好,脑子里老是滋啦滋啦地响,吵得我睡不着。但是实际上又没有声音。我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5月21日阴 还是没睡好,受不了。睏死了。 5月22日阴转小雨 今天终于没有滋啦滋啦地响了,睡着了!不过做了个奇怪的梦,有个人自称是“天外来客”什么的,说能帮助我。呵呵,网络小说看多了。 5月23日晴 又睡不着了。mama今天来问我怎么最近这么憔悴,我告诉她最近睡眠不好,老做奇怪的梦。mama说是不是学习太紧张了?要不请个假休息休息。我说不用。 5月25日多云 今天吃晚饭的时候打瞌睡了。mama说她打听了一下,最好是去看个心理咨询。我说好吧。确实太睏了。哪怕是被催眠了,也能好好睡一觉吧。 关于“梦”的日记内容到此为止。看下来大概率是学习紧张导致的精神或者心理异常,无论如何看不出和死亡有关系。 出于一贯的谨慎和细致,左岸还是问廖文轩的mama要了那个心理医生的电话。然后就回了警局。 【东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左岸办公室】 左岸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是刚刚出来的廖文轩的尸检报告。 廖文轩的身体状况符合一个健康的青少年的身体状态,心脏没有问题,也没有发现任何隐形疾病,死因不明。似乎他是在健康的状态下忽然全身停止了运转。 送检的指纹也仅仅是一家三口的指纹,没有发现他人指纹。从目前的情况看,廖文轩的死亡肯定是排除他杀了。 左岸慢慢放下解剖报告,打算放下这个案子。但廖文轩的日记内容又浮现在眼前。直觉告诉他,廖文轩的死因肯定跟那个梦有关。然而即便真的有关,那已经超出刑事案件的范畴,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了。要不要去了解一下呢? 犹豫了许久,他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那是从廖文轩mama那里拍的一张名片照片,他轻声地读出上面的名字:心理学博士,卢娇娇。 【灵犀心理咨询,卢娇娇诊疗室】 左岸走进卢娇娇的诊室。 等在门口的卢娇娇大方地伸出右手,和左岸早已伸出的右手握在一起,笑道:“你好!左警官。先请沙发上坐,我去给您冲杯咖啡。” 左岸说了声:“谢谢!”走到上次顾一晨坐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却发现眼前茶几上已经有两杯泡好的热腾腾的咖啡,不由得疑惑地看向那边正在忙乎的卢娇娇。 卢娇娇端着两杯咖啡过来,看见茶几上的咖啡也是一愣。随即尴尬地道:“哎呀!刚才我已经冲过咖啡了。我给忘了!……算了,那就一人喝两杯吧。呵呵。”她把手里的咖啡也放在茶几上,坐了下来。 左岸和卢娇娇年纪相仿,都是接近三十岁的样子。左岸中等身材,肌肤微黑,鼻梁挺直,眼睛不大但是炯炯有神,相貌算得上英俊。而卢娇娇是短圆脸,过肩的中长头发盘成一个发髻,穿一身黄色针织衫配咖啡色长裤,显得既知性而又温柔,身量不高但是脸小显得身材修长,比例得宜,是个美女。如果不是左岸穿着一身警服,两个人像极了正相亲的一对男女。 左岸道:“今天是私人拜访,并不是公务往来。希望没有打扰到卢女士。” 卢娇娇点点头:“我的荣幸。” 左岸喝了口咖啡,很快切入正题。 “廖文轩是你的病人?”左岸问。 “算不上病人——多数的来访者我们不称之为‘病人’。他是朋友介绍来的一个高中生,其实没什么问题。怎么?”
“他……死了。” “什么?”卢娇娇震惊之下,放下咖啡杯,右手捂住自己的心口,“怎么会?” “6月5号早上在家里被发现的。睡觉没醒过来,像是猝死,但是找不到原因。” “天啊!”卢娇娇地呼一声,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道:“真想不到。可是……”显然,她想不到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左岸找到自己。 “已经排除他杀。自杀也没有依据。尸检也没有结果,死因一直找不到。作为警方来说,已经尽了责任。但我个人始终有疑惑,算是一个职业毛病吧,有疑问不解决就会难受。呵呵。”左岸自嘲地笑了一下,接着道,“我在他们家里发现了廖文轩的日记本,才知道他做心理咨询的事情。当然,我知道他的死和心理问题不太会有联系。只不过就是想看看会不会有线索而已。” “哦。”卢娇娇和了口咖啡,定下心神,道: “廖文轩来看心理咨询,是因为睡眠不好,经常会做一些奇怪的梦。他说一开始脑子里很乱,有嘈杂的声音,导致他睡不着,然后是做梦,梦见有个声音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可以进入他的大脑,使他变得极其聪明。” “这种情况常见吗?”左岸问。 “常见。”卢娇娇谈起自己的专业,语调渐渐镇静而且从容: “现代人生活压力大,学生和成人都是如此,很容易出现神经衰弱,敏感,多疑,厌世,甚至出现幻听、幻视等等,出现睡眠问题是最常见的症状。高中生如果发现得早,加以适当的排解和疏导,比较容易缓解和恢复。廖文轩就属于这种,来的那天我给他做了催眠,他非常配合,很快就睡着了。说明病症不是很顽固。” “嗯……”左岸点点头,问:“那么关于他做的那些梦,你怎么看?” “他做梦的主要内容,是有个声音告诉他,可以使他变聪明。这是典型的‘愿望’梦。在精神分析当中,对梦有一个重要的解读,那就是‘梦是愿望的达成’,或者说‘欲望的达成’。每个人都有内心的欲望,但是在现实世界,很多‘欲望’是无法宣之于口的,它们或者违背道德,或者违背某些人的意志。在清醒情况下,人的大脑的道德机制会压抑这些‘欲望’,这就是所谓的‘超我’,这些潜在的‘欲望’,可以称为‘本我’。人在睡觉时,‘超我’就会随着大脑进入休眠状态,‘本我’于是在潜意识层面出来活跃,把自己的各种‘欲望’以一种变形或者扭曲的形式表达出来,这就是‘梦’。” 左岸:“为什么要以变形或者扭曲的形式来表达?” 卢娇娇:“那是因为,‘超我’虽然进入了休眠,但是并不是完全失去作用,何况人在醒来后一旦察觉,会非常的羞愧。梦中这些‘愿望’的表达,常常会以一种隐晦的象征性的表达,来逃避‘超我’这个警察的追捕。 “举个例子。比如以前的帮派分子要和同伙接头,在某个地方留下见面信息,他不能直接写‘明天在某某赌场见面’,而可能画一个骰子,或者就画几个圆点,类似骰子上的数字。那么别人即使看见了也不明其义。 “我再举一个实际做梦的例子。比如某个女士,梦见有个男人给她打针,她怕疼。男人拿出一片药片,说吃了就不疼了。实际上她表达的是,有个男人想和她上床,但是她怕怀孕,于是男人拿出避孕药,说吃了就不会怀孕了。” 左岸听得频频点头,道:“原来如此。”他想了想,道:“这么说来,廖文轩的梦所表达的,就是他希望自己变得聪明,从而不用学习如此辛苦。” 卢娇娇:“应该是这样。” 左岸:“但是这个愿望似乎并不违背道德。” 卢娇娇:“所以这个梦也并没有多少扭曲和变形。反而显得特别真实。不过……”卢娇娇皱了皱她小巧的鼻子,道:“精神分析也只是心理学的一个流派,它对梦的解析确实比较独到,但它也不是一个很完备的体系,还有很多解释不了的梦。何况即便是解释梦,也有很多主观的成分。所以我们的解读也并非是百分之一百准确的。按理来说,梦通常是表达一种愿望,或者一种情绪,有很多象征、隐喻等等,但是唯独缺乏清晰的逻辑。这也就是‘梦’为什么是‘梦’,而不是想象、幻想。对于这种特别清晰的连续的梦,说实话,我也不是太肯定它的意义。说起来,前不久,我还遇到过一个更奇怪的例子,那个梦更具体,更多细节。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会说出逻辑如此清晰,细节如此清楚且还是前后连贯的几个连续的梦。我甚至怀疑这是想象出来的,而不是梦。” 左岸:“哦?能否说来听听?” 卢娇娇:“啊,抱歉。这个涉及我的职业道德。在取得客户同意前,我不能随意泄露客户的任何信息。除非……” “除非我是因公务来的。”左岸笑道,“理解理解,那就算了。” “谢谢你的理解。”卢娇娇觉得这个警察不错,善解人意。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左岸提出告辞。 卢娇娇道:“抱歉,好像也没有帮到你什么。” 左岸道:“帮助很大啊。虽然对这个案件没有什么帮助,但是我等于免费听了一节心理课,收获不小。真的。谢谢你!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有什么问题欢迎你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