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工五

    撑船的人自从摆渡之后，已经换了三个，如今的撑船的人是一个半老头。据说这个撑船的是莫家的本家，一个被自己亲儿子赶出家门的老人。因为他没地方住，因为他会一点点水，莫家就让他在这里当一个撑船的。大家管他叫老莫，一些孩子们管他叫莫爷爷，年轻的叫他莫大叔。

    他是不是莫家莫老爷的亲戚没有人知道，不过他真的救过莫老爷。有一次莫老爷一个人在河边钓鱼，一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是他把莫老爷救上岸的。莫老爷虽然不是一个读书人，但是也喜欢做一些附庸风雅的事情。他听说钓鱼不但可以打发时间，而且可以算是一种雅事，就在自己家河边钓鱼。没想到鱼没有钓到，自己差一点被鱼吃了。吓得莫老爷再也不敢钓鱼，甚至于不敢靠近河边。

    老莫因为救了莫老爷，莫老爷不得不当众奖励老莫。莫老爷舍不得给老莫现金，就想出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决定。老莫当撑船的时候，包括老莫儿子孙子继续撑船的话，所有要上交的费用减半，老莫本人撑船的话，所有费用全免。莫老爷以为老莫的儿子不会来撑船，这个奖励算是作废了。老莫这么大年纪了，撑船干不了几年，莫家就当花小钱办大事了。

    为了让大家爱相信，也为了让老莫没机会敲诈自己，莫老爷甚至于亲手写下了合约。当老莫按下手印，合约生效后，莫老爷带走一份合约离开了。大家这才知道老莫被莫老爷骗了，老莫和儿子闹翻了，没有后人继承的话，这份合约算是作废了。大家纷纷给老莫出主意，有人说要老莫和莫老爷讲理，重新给予奖励。也有人建议老莫叫来自己的儿子，让儿子继承撑船的工作。还有人建议老莫赶快结婚生孩子，有一个孩子将来继承撑船的事业。更有人建议老莫过继一个孩子，不但可以给自己养老送终，而且可以继承撑船的事业。

    从此老莫有了一个打算，找一个孩子当下手。这个孩子要是可靠的话，他收养这个孩子当儿子。孩子不但可以给自己养老送终，而且可以继续摆渡，不让莫老爷的计划得逞。只可惜老莫不能离开这里，这里的老百姓家的孩子没有一个合适老莫的。老莫要找一个没有父母，也没有什么亲戚的孩子。这样的孩子不用担心将来对自己不好，也不用担心别人利用孩子对他不利。只要他真心对待孩子，孩子将来也会把他当亲人。

    农户家里有一个无亲无故的孩子，老莫其实早已经知道了。这个地方不是一个大地方，哪家哪户有一点点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自从田雨一个人吃光农户家的饭菜的事情发生后，老莫就知道这个田雨在农户家里过不下去了。老莫也在暗中留意这个孩子的事情，还有田雨的未来走向。其实老莫十分中意这个叫田雨的孩子，甚至于他比农户一家人更加知道田雨的身世，也十分同情田雨。

    老莫并不是什么有钱人，也不是莫老爷假的什么正儿八经的亲戚。老莫其实不姓莫，他做了莫家的上门女婿这才被大家叫做老莫的。大概三十年前，老莫和一群逃荒的人来到湖州，原以为这里是鱼米之乡，不用担心饿肚子的事情。没想到这里的人十分保守，不愿意雇佣外地人，甚至于有点仇视外地人。他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只好当了一个上门女婿，成为了一户莫家的倒插门。

    在当地上门女婿不但没有地位，而且被人看不起。愿意给别人家当倒插门的人，不是绝户就是混混，最不济也是一个外地人。当地一般的良家男孩，绝对不会给别人家当上门女婿。给别人家当倒插门，不但在这户人家地位很低下，而且被周围的邻居看不起。老莫当了上门女婿之后，才知道这个倒插门这么难做人。不过为了生存，他只好忍耐再忍耐，希望能够混出一个人样。

    老莫对自己的妻子和老丈人一家都不错，但是她们总觉得这是应该的。她们不但不感恩老莫，而且变本加厉地使唤老莫。特别是老莫的妻子，不但帮着自己的丈夫，而且帮着别人一起欺负自己的丈夫。老莫对这家人真的很失望，从此老莫不再渴望这家人对自己的尊重。没想到就连他的亲生儿子，也被她们教导的不理解老莫这个父亲，儿子经常把老莫当奴才使唤，从来不管老莫叫父亲。

    好不容易熬死了老丈人夫妻，熬死了老婆，帮助儿子成了家，老莫以为自己自由了。当他喜欢上一个福建女子，准备把这个女人娶进门的时候，意外发生了。老莫的儿子联合儿媳妇，不但不让女人进门，而且把老莫赶出了家门。理由是老莫作为倒插门，死了老婆就应该为老婆守寡。如今老莫不但没有给老婆守寡，而且带了一个外人进门，破坏了莫家的风水。老莫的儿子作为一家之主，宣布赶走老莫，从此老莫不再是这家人，老莫永远和他们没有了关系。

    老莫早就对这个儿子失去了任何希望，也知道这个儿子和自己没有了亲情。但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儿子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绝情，一定要赶走他这个亲生父亲？老莫对这个儿子只有失望和伤心，只好一个人离开了莫家。那个福建女人原以为自己可以当一个太太的，没想到老莫一无所有了，也不愿意和老莫吃苦，招呼不打就走了。要不是老莫后来找到了撑船的这份工作的话，老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从此有了过继一个孩子的打算，老莫经常私下留意每一个看得见的孩子。这不是一个大地方，自己的儿子都教导成这样子，一些穷孩子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的。不过老莫还是看见了一个不错的孩子，这个孩子就是田雨。田雨不但能干，而且年纪不大，老莫每天撑船，见多识广一眼看出田雨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一般七八岁的孩子玩闹都来不及，田雨却能够每天准时打水，不贪玩不偷懒，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孩子。

    就算老莫不打听，他也知道这个孩子就是农户家新来的小子。就算当时社会再苦，一般的人家也舍不得让自己的孩子挑水。挑水不但辛苦而且有危险，每家每户挑水的都是男人，就连自己家的女人都不让挑水，何况是自己的孩子？所以来河边挑水的孩子不是童养媳，就是买来的孩子。这个村子富户不多，买得起孩子的人更不多，这些日子买孩子的人家只有农户这一家人。所以老莫几乎第一时间就确定了田雨的身份。

    老莫故意在田雨来挑水的时候，躲在一边观察田雨。田雨为了给自己鼓劲，也为了不让自己忘记家乡，经常在挑水的时候一边挑水一边哼唱家乡的山歌。刚好老莫差一点娶了一个福建女人当老婆，所以老莫听懂了田雨的家乡话。田雨不但是福建人，而且是一个福建沿海的渔民的后代。田雨总喜欢光着脚挑水，这是福建沿海的习惯，田雨双脚不但问而且有劲。撑船的人就需要稳当和有劲，老莫对田雨越来越满意。只不过老莫不会主动去找农户，老莫相信农户会想办法处理田雨的。

    老莫知道田雨身世也是一个意外，田雨有一次挑水休息的时候，在河边睡着了。老莫担心田雨着凉，准备给田雨盖上自己的一件外衣。却在无意之中听到了田雨用家乡闽南话说的经历。老莫这才知道田雨的身世，也知道他的家人几乎全部被倭寇杀死了。老莫在痛恨倭寇的残忍的同时，对田雨的怜爱达到了顶点。老莫差一点忍不住去农户家，向农户要了这个孩子，最后还是忍住了。

    农户暗中托人打听谁家要孩子的时候，老莫知道机会来了。老莫故意放出自己要找一个孩子当下手的消息。老莫不敢直接说自己要找一个继子，更加担心农户利用这个儿机会敲诈自己。老莫以自己年纪大了，需要一个孩子给自己当下手的理由，希望找一个孩子。老莫不是有钱人，摆渡也不能发财，所以这个孩子没有工钱，老莫只负责孩子一天两顿饭而已。

    一听说老莫要下手，大家都马上活跃起来。当时的人没有计划生育，哪家哪户没有几个孩子。大一点的孩子可以帮着家里种地打工，半大的孩子也可以放牛放羊打猪草，只有一些七八岁的孩子在家吃闲饭。要是这些孩子也可以赚钱的话，就可以减轻家里的经济压力。但是大家听说老莫不给工钱，只管两顿饭的时候，大家都打消了送自己孩子给老莫的打算。

    没有工钱只管饭，再加上撑船不但苦而且有危险，大家都不愿意送孩子上船了。就连一些狠心的婆婆，也不愿意让自己家的童养媳去给一个撑船的当下手。这条河虽然不是什么大河，但是也有危险的。据说光是去年一年，老莫准格尔撑船老手也七次意外落水，三十多次差点失手。要是自己家的孩子淹死了，老莫拿什么赔给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