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1 一杯酒
极简单的祝词,从凌妆唇齿间吐出来,容宸宁觉得格外悦耳,当此际,殿堂辉煌、盛世荣华,喧嚣俗气的喜乐也飘飘然似仙乐。 太妃们各人勉励几句,分赐皇帝、柔嘉皇后、诸亲王郡王公主王妃等一杯酒。 容宸宁瞧着凌妆举杯饮下,当即痛快地道:“眼看就是景律二年,儿臣恭敬上林年礼:黄金千两,白银万两,上用缎纱百匹,珍珠六百斛,各色玩器一百箱,请诸位太妃笑纳!” 四个太妃当即高兴起来,就连因嵇仪嫔之死一直郁郁寡欢的尉安嫔也露出了喜色。 大家都是有月例年贡的人,皇帝不记挂着,哪来这额外的钱银?何况数额巨大,各人分得的份量,细算一算比自个儿的月例还多。俗话说皇帝还有穷亲戚,就是冷肃如贤贵太妃,眼角的皱纹也笑得越发深了。 瑞太妃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她膝下又有宁德王和云和公主两个,瞧景律帝的眼色,分明心心念念的是柔嘉皇后,为了儿孙,她哪里计较廉耻,呵呵笑道:“得佳儿佳妇如此,咱们几个未亡人,当真是大福气。” 按理,柔嘉皇后该是太妃的孙辈,众人不知太妃是刻意忽略还是真的忽略了,各自投来暧昧不明的目光。 端太妃睇了瑞太妃一眼,当即表示赞同。 望着凌妆粉光玉润的脸蛋上浮起红云,容宸宁心满意足,竟执壶上前亲手替她注满了酒杯,道:“朕中宫虚悬,后宫之事,还要多赖柔嘉皇后费心,这杯酒,是朕谢你的。” 凌妆望着碧幽幽将要溢出金樽的酒水,一团火烧在胸口,长长的睫毛抖了几抖,终究想到了权宜之计,旋身望着身后的妃嫔,唇边带着一抹可以忽略不计的笑,“臣妾只当晨昏向佛,避居上林宫苑去,如今德凉二妃主掌后宫,这杯酒,只怕她们才当得起。” 别说其余妃嫔,即使被点名的德妃和凉妃,此际也是一个脸色雪白,一个憋得通红,不痛快到了极点。 皇帝看上了柔嘉皇后,眼神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宗室里头,连号称慕容后裔的渤海王亦不在列,倒带了个莫名其妙的卫国公凌云进来,这不是司马昭之心么? 一杯酒,凌妆也要当众推给嫔妃,容宸宁心里很不受用,但她可以不给面子,他却不想当众拂了她的脸面,一笑接过她手中的金樽,一饮而尽,道:“皇后谦逊,酒量又窄,这一杯,朕代你喝了。” 竟是眼尾也未扫嫔妃们一下,即将金樽塞回给发怔的凌妆,还借机在她的纤纤素手上一拂。 凌妆是发自心底的厌恶,全身就像沾满了脏东西,难受极了,实在不能再忍,曲了曲膝:“臣妾确实不胜酒力,恳请告退。” 容宸宁哦了一声,内侍已经接过了酒壶酒杯。 凌妆也不等他再说别的,扬步就走,经过凌云身边,撞上幼弟黑漆漆的眸子,她终是心头一软,暗叹口气,转身对着上头再蹲一蹲身,这才退出了大殿。 夏宝笳双手紧紧握着拳头交握于胸前,过于用力,骨节上已然泛起了青白之色。她记得之前常侍朱浣劝谏自己的时候曾说皇上爱惜名声,设法让朝臣们知道他那点不堪的心思,有些事,大概就会消弭于无形之中了。 可今日从他们出现到现在,皇帝无处不在昭示着对柔嘉皇后的重视,他何曾有半分顾忌群臣的眼光!可恨的是,这许多尸位素餐的东西,竟没有一个站出来进谏…… 她的心不停地往下坠,好容易保持着仪态望向景律帝。 凌妆不在了,容宸宁也就失去了所有的兴致,唇角微微往下抿着,懒得多说一句,率领众宗亲出殿。 走至卫国公凌云身边时,却又停住了步子,向他招了招手。 凌云不知皇帝是何意,只是乖顺地走到他身边。 容宸宁执起他的手,状甚温柔地正了正他的发笄,相携出了大殿。 瑞太妃莫测地一笑,向惴惴归座的连氏道:“卫国太夫人养的好儿女,柔嘉皇后如何就不用哀家多说了,卫国公小小年纪,已显珠玉之质,瞧着皇上这般喜爱他,将来前途无可限量!” 这话噎得宫妃们脸色难看,连氏惊得站了起来,连说不敢。 宁德王妃倒是看出了婆婆的意思,胳膊拧不过大腿,要从郡王妃升格为亲王妃,还不是景律帝转念间的事?她忽然也回过味来,端着酒杯窜席过去拉着连氏坐了下来,咯咯笑道:“母妃说的是心里话呢,柔嘉皇后有倾国之姿,这就不用说了,难为卫国公也水晶人儿一般,比我那女儿都要好看,太夫人快饮了我一杯。” 王姬容采沅撇嘴不屑:“哪里比我好看了!” 她不能下母亲的面子,声音不大,相邻而坐的靖国太夫人董氏听见,瞧了木讷的媳妇一眼,若有所思。 *** 汤山温泉行宫。 位于江宁的汤山温泉在南朝萧梁时期即已成为皇家的御用温泉,自大殷建国以来,经过几代皇帝的营建,园林穷奇,楼榭宫室云连,而内廷女眷更是以能随驾温泉行宫为得宠的象征。 入了腊月之后,金陵城就现了异常,连绵大雪不断,山谷中积雪盈丈,道路被冰雪雍塞,然而景律帝依旧下旨奉两位太妃及柔嘉皇后驾幸温泉宫,妃嫔中得以随行的,有凉妃、新晋的柔嫔、赵修媛和律王潜邸旧人周充容。 短短的路程靠军丁铲雪,直走了一整日才到。 此地到处温泉喷涌,温度适宜,每个宫室中皆有泉池,百官也多有随驾。 拜过隆昌寺,入了行宫之后,凌妆居于凝丝馆。 凝丝馆位于行宫次高处,与揽胜阁、云香居环绕龙腾苑,形成一圈独特的风景,犹如梦幻中的仙宫。 凌妆倚于朱漆雕栏上看漫天的大雪。 纷纷扬扬,看了足足一早晨,她的心从纠在一处终至淡然。 侍箫换了暖手炉过来,替主子换去膝头那一只,再三踌躇,方开口劝道:“娘娘虽懂得调理,但一直坐在这风口子里,多少也着了寒气,不如去泡个汤,暖和着呢,奴婢们昨儿泡过,胃口也开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