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北极燕鸥
常潇饭量小，不多会儿便吃饱了。她从挂在轮椅把手的口袋中取出个快递文件封，交给秦端。“哥，今天白天送来的，你的快递。” “唔，应该是会考成绩吧，差不多该出了。”秦端拆开文件封，里面薄薄一张纸，果然是会考成绩单。 “怎么样？”小姑探着头问。 秦端低头扫了一眼，苦笑着把成绩单亮给两人看，“综合评定：C。” “C是什么意思？”小姑不懂。 常潇推她，“哎呀妈，顺利合格了，不要细问了。” 秦端做了个鬼脸，“C就是Cute，夸我呢……好了不开玩笑，A是优秀，B是良好，C是合格呗。意思就是虽然我成绩不好，但是总算没有挂科，可以顺利拿到高中毕业证了。” 小姑抢过成绩单，逐字逐句看了两遍，见上面确实写了C代表合格，才还给秦端，“你这孩子，聪明劲儿不用到正地方。收收心，明年高考给我争口气。” “说到这里……”秦端放下筷子，“小姑，既然拿到了高中文凭，我后面打算退学……” “不行！”小姑一拳砸在桌上，碗筷叮当乱响，“秦端，你想都不要给我想！” “可我成绩这么差，本科根本没戏，大专也就五成胜率。” “一成胜率你也得给我考，大专好歹也是个大学文凭！” “那就算考上大专，至少还要三年的学费生活费，万一再去了外地，家里有什么急事也帮衬不上。” “钱的事不用你管！”小姑声音嘶哑，眼圈忽地红了，可她一咬牙，又生生憋了回去，“秦端，你老老实实给老娘考学去，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子，你懂什么！？好了不说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秦贞贞，你不要给我来封建大家长的这一套。我已经满18岁了，法律上已经成年了，只要不犯法，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了！” “我老秦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刺儿头！？” “我老秦家怎么出了你这么块石头！？” 秦端起身回屋，把自己摔在床上，小姑还在外面吼着：“你敢退学，老娘打断你的腿！” 打吧打吧，我有三条腿，任意打断两条，我拄个拐还能走。 秦端不呛声，小姑也不再说话。只听外面叮叮咣咣，哗哗啦啦，小姑将碗筷洗刷干净，自言自语道：“差不多该去上夜班了，热水器烧好了洗澡水，电源也拔了。”说完之后开门，关门。 秦端看着剥蚀的天花板怔怔发呆，不一会儿，屋门咚咚敲响。 “进来。”秦端躺着不动，随口说道，下一秒翻身下床，打开屋门。 常潇嘻嘻一笑，“让开让开。”秦端退到一旁，常潇cao控着轮椅靠在书桌前，仰起瘦削的小脸，不住地抽动鼻子，“怎么闻到一股石楠花的味道？” “屁咧。”秦端骑坐着椅子，“你个初中生，知道得还不少。” “明年都上高中啦。”常潇笑说，“再说了，女孩子早熟。” 秦端胡乱揉着她的头发，“好啦，是我不对，我应该耐心给小姑说的。可谁叫她说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常潇嫌弃地躲开他的手，一绺一绺捋顺头发，“你当然是个小孩，平时再怎么装成熟，说到底还是个小孩。” 秦端举双手投降，“明天早上我找小姑道歉，你也原谅我吧。” 常潇低头，以手指为轴卷着衣摆，卷三圈，放开，换根手指再卷三圈。还没有入夏，夜里的气温有些寒凉，常潇穿着加绒的居家裤。长期卧床导致肌rou萎缩，她的双腿还不足一名成年人的手臂粗，阔大的居家裤空荡荡地晃动，双脚角度奇怪地摆在踏板上。 常潇抬起头，圆润晶亮的眼睛直视秦端，“哥，不是因为你和我妈吵架，我气的是你不愿考大学。” 秦端眼神躲闪，“我成绩不好，考不出来，浪费钱。” “哥，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秦端默然。 常潇攥住秦端的手腕，很难想象她纤细的手臂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哥，你一定要上大学……求你为了我上大学吧，求你代替我多交些朋友，多见识一下这个世界。我想做好多好多事情，但又不敢真的去想……” 常潇皱着鼻子笑笑，“我只有胳膊和头可以动，这辈子就在屋里生活啦，还指望你多给我讲讲外面的事呢。” “……好。”秦端点头。他轻轻拍了拍常潇的头，帮她把飞鸟发卡戴好。 常潇笑逐颜开，“说好了，耍赖是小狗！” “小学生吗你？”秦端失笑，“行，说好了。” “嘿嘿。”常潇推着轮椅原地转了一圈，“你继续种石楠花吧，不打搅你了，记得锁好门啊。” “你心里住着个魔鬼吧？” 送走常潇，秦端躺回床上。可常潇发卡上的那只鸟，一直在他的脑海中鸣叫盘旋，挥之不去。 那只发卡是一年多前买的，当时常潇刚刚成为初中生。小升初的暑假里，常潇参加了市里组织的关怀夏令营，几十个和她情况类似的孩子，一起坐大巴去了位于省会的海洋世界、森林公园、野生动物园。 就是在野生动物园，常潇迷上了鸟类，不仅向园方要来了园中所有飞鸟的图片与资料，回到家后更是去图书馆借了大部头的鸟类图鉴。 在那个热得柏油路都融化的暑假里，常潇缠着秦端介绍了数百种鸟类的形态、习性、种群分布。秦端甚至连做了三天的噩梦，梦见自己浑身长满了羽毛。 后来暑假结束，初中开学，常潇让秦端在网上帮她买发卡，尤其指名一定要是这种黑首灰羽的鸟。 秦端问为什么一定要这种鸟？ 常潇说这鸟叫北极燕鸥，是世界上可以飞得最远的鸟，一年迁徙距离超过四万公里。她说她想变成这种鸟，这样就可以恣意畅游天地了。说着还挥起双臂，模仿燕鸥扇动翅膀，可手不小心打到门框上，磕出个大血包，换来小姑的一通臭骂。 秦端答应了常潇要考大学，他不愿作出尔反尔的小狗。 可他更忘不了那天常潇憧憬又绝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