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为什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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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杨默上一辈子就知道了央企其实是个高手如云的地方,但凡能比你高上半级,那就一定有比你强的地方, 但不得不承认,跟着张文顺“逛”了几个科室之后,这位宛如弥勒佛般的胖主任展现出来的手段,还是令他有些刮目相看。 ……………… 14点20分,计划经营科。 “什么!?你想让我们在明年的生产计划里,只报25万米,跟今年持平!?不行!绝对不行!”一个看上去已经五十出头的老头子吹鼻子瞪眼地看着张文顺。 张文顺表现的很恭敬:“今年能够完成25万米的钻井任务,已经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了,就算明年继续维持在25万米,也足以让所有人闭嘴。” 老头:“那怎么行!指挥部的领导都在会上说了,希望我们明年继续发扬铁人精神,再破佳绩……人家王经理都表态了,明年要是不把生产计划报到30万米,好意思?” 铁人精神? 张文顺自嘲似地笑了笑:“我听说根据统计,今年因公殉职和残废的工人,达到了14人之多,远超往年的水平?” 老头不悦地看着他:“四化建设,总归是有人要牺牲的嘛……再说了,不管是殉职和残废,公司都有抚恤金,领导班子甚至还亲自去参加追都会,对住院的职工也三番四次地探望……能做的,我们都做了!” 张文顺摇了摇头:“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听说,人事科跟纪检科商量过后,打算建议在工程大队和宣传科里抓几个典型,情况恶劣的甚至打算交流到其它单位……今年的伤亡人数猛增,说到底还是这两个科室的安全培训和宣讲工作做的不到位……可惜了,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啊!” 看着张文顺那悲天悯人的神情,老头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人事科……真这么说?” 张文顺点了点头:“没错,公司的惯例,等过完年就要追责,到时候人事科这么一拱火,十有八九跑不了!” 说着,张文顺一脸的的犹豫:“只是可惜了,人才难得,追责容易,但是到时候谁来补这些人事缺口,却是個老大难的问题,毕竟这两个科室可都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去,要求高着呢……人事科的赵科长还托我找找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才……可我哪懂这些……所以您老有没有合适的人才推荐?” 老头沉思了好一会,这才清了清嗓子:“那个,我听说运输大队的杨光彩其实满激灵的,小伙子年轻有干劲,虽然因为公司的规定和学历的问题,至今只是个合同工,但却画的一手好粉笔画,如果真的缺人的话,让他在宣传科里补个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张文顺一脸惊叹:“哎呀呀,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赵科长那边还瞅着没合适人替补的话,要挨挂落,结果您这随口一介绍,就是个人才啊……啧啧,擅长粉笔画?那倒是个一等一的人才,估计宣传科都要把嘴笑歪了!” 老头脸色红了红:“那个,张主任你过誉了……不过杨光彩就是个初中学历罢了,宣传科那边到时候能答应?” 张文顺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作为责任科室,宣传科到时候肯定要被通报批评的,再说了,基层人才的提拔和选用本就是人事科的职责所在……到时候由得他们答应不答应?” 老头点了点头:“也对,这么严重的人员伤亡,负责安全培训和宣讲的宣传科难辞其咎……单单点名批评已经算是从轻发落了!” 张文顺见状,脸上重新回归弥勒佛的表情,笑眯眯地看着他:“果然还是陈主任看的透彻……那明年的生产计划……” 老头一脸的义正言辞:“我在钻探公司干了大半辈子,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公司的每一个后辈在我眼里都跟子侄没有任何区别……为了赶生产任务把职工的安全不当回事?这种事我绝对做不到……我决定了,一会就开会研究一下,把明年的生产计划报到25万米……如果王经理不高兴,我哪怕拼着这个位置不要,也要跟他讲讲道理……反正我马上就要退居二线了,这个位置他愿意拿走就拿走!” 张文顺一脸的惊叹:“陈主任高义!” ……………… 等出了计划经营科,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看着难得沉默了一整天的杨默,张文顺笑了笑:“杨默,怎么样,还能适应吧?” 杨默点了点头:“还好。” 看着这货脸上那看不出什么波动的表情,张文顺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般来说,绝大部分菜鸟在经历了此行之后,哪怕掩饰的再好,也会因为三观被冲击,露出迷茫无措的表情,但这货竟然屁反应都没有……也不知道是天赋异禀,还是没心没肺。 今天的张大主任似乎烟瘾特别大,从兜里摸出那包已经瘪了一大半的烟盒,分给杨默一枝大福之后,划燃了火柴:“小子,有什么想要问的没有?” 杨默耸了耸肩:“没有。” 张文顺瞥了他一眼:“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今天要带你走这么一遭?” 杨默瞅了他一眼,然后耸了耸肩:“主任思虑周远,这么安排,自然有自己的深意……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一切服从主任的安排就好。” 见到这货依旧在那偷jian耍滑,张文顺瞪了他一眼,然后把依旧还燃着的火柴凑到了他嘴边:“少在那给我玩官面文章……在我面前,你小子还嫩着呢!” 杨默很从善入流地把手上的烟点燃,看了看那张胖脸上的表情,发现今天大抵是躲不过之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因为穆主任要跟我互换房子的事情?” 不管是分房子还是变更住户,都需要通过服务大队,以穆大小姐的万众瞩目,以及张文顺跟那位何主任之间表现出来的熟稔程度来看,这事十有八九瞒不过他——事实上,杨默其实也没打算瞒。 张文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算是吧,却也不完全是。” 杨默有些疑惑,什么叫不完全是? 张文顺瞥了他一眼:“事实上,当穆主管向服务大队提交宿舍变更申请的当天,我就知道这件事了——任何国企单位都是一个小圈子,在这个圈子里,只要愿意,99%的事情对于我们而言都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意有所指地点了一下后,张文顺抖了抖烟灰:“我今天之所以带你出来走那么一遭,只是想告诉你三件事。” 杨默收起了之前的漫不经心,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的胖子:“主任,您说。” 似乎很满意这货的态度,张文顺点了点头:“第一,我想告诉你,我以前跟你们说的那些东西,并不是在给你们打鸡血……综合办公室有自己的使命,但能不能让我兑现那些话,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资格……很显然,伱有这个资格,也是部门里目前唯一一个有资格让我给你这个兑现机会的人” 说着,张文顺平静地看着杨默,仿佛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作为科室负责人,我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既然你已经达到了标准,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我有责任让你了解一下公司现在的情况。” 杨默眼角跳了跳:“为什么是我?部门里表现比我突出的人还有很多啊……不管是保书贤还是苏宇,甚至是蔡兆丰,日常工作里表现出来的能力都要比我优秀的多。” 张文顺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我再强调一遍,国企是个小圈子,这附近方圆五百里以内的国企和主管单位,则是无数个看似不相关,但实则密切关联的小圈子……你到底有没有这个资格,我们可能比你还清楚。” 听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杨默悚然而惊,当即紧紧地闭上了嘴,没有继续装疯卖傻。 张文顺见状,鼻子里哼了一声:“第二,我想告诉你,或许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心里,我们这些科室负责人一个个都是只会混吃等死,等闲耍些嘴皮子,私底下搞搞阴谋诡计的老油条……” 话才说到一半,杨默就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仿佛是是在说:“难道不是么?” 张文顺被杨默盯的有些难堪,重重地咳了咳:“好吧,我承认,这种现象并不少,但是你要真以为这就是全部了……那我只能说,小子,你还是太嫩了!” 轻轻停顿了一下后,张文顺叹了口气:“事实上,如果你以后有机会坐到核心中层以上的职位,成为一名cao旗手,就会知道,对于我们来说,任何的小心思,任何的小动作都是何等可笑的小把戏……等你到了这个位置,就会知道这世界上只有一种手段能奏效……那就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阳谋? 杨默心有所感地皱了皱眉头。 张文顺笑了笑:“事实上,打从穆主管第一天来到公司起,我就知道她是来干嘛的……她也知道我们已经知道她来的目的……我知道她跟你置换宿舍是为了什么……她也知道我肯定会知道她跟你置换宿舍是为了什么;” “同理,包括今天我们所拜访过的科室负责人……所有人都知道我去拜访他们是为了什么……王经理他们也知道我去拜访他们是为了什么……那些科室负责人也知道王经理已经知道我去拜访他们是为了什么。” 听着眼前这死胖子那一连串宛如顺口溜的话,杨默身上一股寒意直冲天灵。 他知道这位主任有句话没有说出来,他肯定知道了这处房子是自己与穆丽雅之间达成非正规协议的报酬,甚至还能推算出自己与那位美女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样的非正式协议——但是无所谓,就如同张文顺说的,大家都是在玩明牌,自己这颗晦暗未明的棋子有些事只要别做的太过份就成。
当然,如果你真的得会傻到忘乎所以,最终越了界……呵呵,到时就只能祈祷你的新东家有那个本事护住你了。 ……………… “为什么是我?”沉默了一会,杨默才出口问道,脸色有些难看。 张文顺明白这货问的是什么,重重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今天想要告诉你的第三件事情了……说实话,如果有选择,我宁愿我今天带出来的人不是你!” 杨默静静地看着他,既没有接茬,也没有追问。 张文顺把他的反应纳入眼里,苦笑道:“杨默,今天我跟那几位科室负责人的聊天,你都全程听到了……有什么感觉?” 杨默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直击要害……很厉害,很有效!” 这番夸赞真心实意,虽然从最终结果来看,这胖子真正起到效用的,其实是每场谈话最后面那几句乍听之下云里雾里的东西,但事实上,如果不在一开始说那么一大通近乎废话的大义,你就算拿出再多的东西,人家也不敢接——体系内的同学都知道,【里子】很重要,但【面子】往往更重要。 难得听到这货真心夸赞,张文顺的笑容却很有些苦涩:“如你所见,这些方法的确很有效……事实上,这也是国企内部心照不宣的游戏规则……不懂这套规则的人,把腿跑断也未必能达成目的,但对于我们这些老手来说,往往只需要一顿饭的时间,就能把事情干净利落的办好……而如果一顿饭的时间都无法解决的话,那这事现阶段搭进去再多的时间也白搭!” 有些看不懂张文顺的笑容,杨默歪着头看着他:“虽然对于这种事的好坏我不方便置予,但每个单位有每个单位的客观情况……不管怎么说,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高效地去解决问题,不是挺好的一件事么?” 张文顺摇了摇头:“这不是重点!” “不是重点?”杨默皱了皱眉。 张文顺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重点是……长久以来,我们已经习惯了按照这套方式去解决问题,一旦出现了不按照这套方式来接招的人,我们就会很被动……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最要命的是……这套方式只能解决特定范围内的问题,一旦出现了外部不可控的新情况,我们就会变得素手无策!” 重重地点题之后,张文顺总结道:“所以……我们很需要、很迫切需要你这样的人!……要知道,不管是夏留通销公社那边,还是东营那边,都有我的朋友在旁边一直盯着呢。” 杨默瞬间秒懂,这套玩法说白了就只适合去应对稳定环境里的“存量”罢了,一旦遇到了大环境剧烈变化,这套玩法可解决不了“增量“问题。 “为什么是我?” 沉默了一会后,杨默又问出一个看似一模一样的问题。 见到这货短短时间就明白了自己的话,张文顺心情略有些复杂地看着他:“某人说过:趋名者醉于朝,当以权位陷之……趋利者醉于野,当以锦帛诱之……豪者醉于声色车马,当以女色yin巧乱之……无知者醉于生死梦幻,当以棘鞭驱之……老者心忧后嗣,当以子侄惧之……而君子欺之有方,当以诚示之。” “虽然你小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君子,但看你那上个班都要偷jian耍滑的样子,却更不像醉心权位的人;至于女色……连穆主管放你面前都不心动,那就更不像好色之徒了。” 说着,张文顺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都不太像,那没法子,为了保险起见,我只能用对付君子的那一套对付你了……不管怎么说,待人真诚点总归是没有错的不是?” 看着张文顺那坦率无比的模样,杨默嘴角抽了抽。 喂喂喂,谁说我是君子了? 我喜欢钱啊! 我不喜欢示之以诚,我喜欢钱啊! 赶紧拿钱来砸我啊!喂喂喂,快点砸啊! 只不过很明显,对比于解开“误会”,杨默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不是,我问的不是这个……为什么是我?……或者说,为什么是我们?” 问的不是这个? 张文顺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当下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哦,闹半天你是问这个啊。” “嗨,这多简单……因为你们是第三者啊!……既不属于西南,也不属于东营的第三者!” 第三者? 杨默顿时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