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歹念
..人多阳气壮,张黎生打开古宅沉重木门后,鸹窝村山民们没有多少顾及的第一次走进了传说中的‘张家老宅’。 由于地处山村山腰凹陷处,古宅常年不见阳光,踏进院子就徒然让人觉得温度一下降低了不少,但随着进门的人越来越多,渐渐也就不再显得那么阴冷了。 陶猎林走进古宅后,打了个寒颤,哆嗦一下后强打精神开始吩咐村里的后生做事:“把山虫子阿爹的大体抬到堂屋正中,那啥冰棺我们包下了,一会找我算账。 二木你把那供桌上的粗香点上,再去你七叔家取一块新排位,刻上‘黎山巫仙张脉道巫山君’送来,记着是‘黎山巫仙张脉道巫山君’千万莫错了。 土狗、羊雉、巧弓去井里打上几桶水来,把里外屋的门都擦擦…” 在苗圩古老习俗中,‘山君’这个称呼在兽为虎,在人为‘巫’。 当然这里的‘巫’现在已经演变成了‘神汉’的意思,而且这样的尊称也只在死后才会使用,那些十里八乡都受信奉的神棍,活着时通常都被叫做‘老汉’。 听到陶猎林的吩咐,鸹窝村村民中的年轻人开始在张家老宅中忙碌起来,而村民中的年长者则纷纷散去,回家烧火做饭。 所有人都有事做,只有张黎生在堂屋无所事事的站着,不过粗麻毯子取来后,他就有了自己的事情,那就是跪在冰棺旁谢客。 苗圩治丧,广纳千客,无论认不认识主家,只要客人上门,主家就要待客,通常就是丧家男丁叩首,再招待一顿九荤九素的苗圩宴席。 丧期五日,张黎生每天从早到晚十几个小时跪在阿爹尸首前叩谢宾客,累得脸色异常憔悴,而来宾除了少数乡亲,竟然大部分都是来山村的旅行者。 能欣赏到真正的苗圩葬礼让游人们异常兴奋,甚至有些自由行的驴客特意延长了假期,专门留在鸹窝村,等着张道巫下葬。 至于在古宅帮忙治丧的鸹窝村乡亲则渐渐觉得‘张家老宅’变的平淡无奇起来,人最畏惧的便是未知,神秘面纱揭去,这里也就是一栋老旧宅祉而已。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治丧的最后一天,下午时分,鸹窝村全村成年男女几乎聚齐,再加上看热闹光景的游客,将张家老宅塞的水泄不通,就连外面的石板路上都站满了人。 主持下葬仪式的是肩膀上披着红布包毯的陶猎林,他低头盯着手机在吉时即将到来时抬起头,打开话筒吹了吹,听到‘呼呼’作响扩音正常,便大声说道:“莫吵了,莫吵了。 吉时已到,送张山君上…” 陶猎林说到一半,突然看到拥挤的村民自动让出一条路来,穿着一身纯黑苗装的老村长田九十施施然的向自己走来。 “九十爷你,你,你咋来了…” “道巫阿弟最后一程,我当然得来送下哈,”张道巫治丧期间一起都没露面的田九十叹了口气,从目瞪口呆的陶猎林手中拿过话筒提高声音道:“吉时已到,老汉田九十送张道巫山君上路。” 说完他又把红布包毯从陶猎林的肩膀取下,盖在了冰棺中的张道巫尸首上。 死者装裹上身,顷刻间请来的吹鼓手鼓乐齐鸣,几名粗壮的中年苗圩妇人将张道巫的尸骨小心的抬起来,放进了一旁的木棺材里,又用棺材盖把棺材盖上。 跪着的张黎生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站起来,从木锤象征性的砸了一下棺材盖上粗大的铁钉,然后便有穿着苗装,头缠黑布的壮汉开始分四角,把棺材盖上的十六根铁钉钉死。 古宅院子里看热闹的游人中有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男人,无精打采的看着壮汉用大锤敲打着粗粗的铁钉,对同伴低声说:“三哥,这和我们华族发丧不是大同小异吗。 我还以为这些苗圩人会杀个狗熊、野猪血祭啥的,没想到除了不烧人火葬,一点稀罕都没看到。” 想看稀罕还不简单,看看那间堂屋祭桌上面墙壁上挂着的‘雕石单面虫纹鬼面’。 要是真品的话,去索斯比年度拍卖会,都不一定能找到石工这么精巧的古董巫蛊面具。”他高壮,留着略腮胡子的中年同伴,笑笑低声回答道。 “那不值了大钱了,三哥,你仔细瞅瞅是不是真的!”眉大眼的年轻男人精神一震,来了兴趣。 “倒也值不了天价,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年头藏家就认瓷器、木器,青铜器、锡器都不好出手,更别说石器了。 不过扔着卖,50万美刀也是必然能到的,如果捂上几年,风水轮流转,石器突然走了俏,那前面加个一,后面加个零也不是不可能。 啧啧,这纹路、这刀工,这品相简直可以说完美!” “50万美刀前面加个一,后面加个零那,那不就是一千五百万! 三,三哥,三哥,这等于是白捡啊,也甭看真假了,咱顺走了就是。“ “这里是苗地,还是小心点的好,灵牌上写着‘山君’,这户人家也不简单呐。”在川西曾经做过几年文明走私买卖的三哥,语气慎重的说。 “啥山君,那都是封建迷信,咱是干这行的还不明白,没想到干完一趟‘大活’,顺便歇歇能遇上这好事。 三哥,咱俩加上‘铁丝’今晚弄着一票,明早走人,那还不是妥妥的。” “东西是好东西,但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这种事情急不得,对了大眼,这两天住的农家乐里那个老想和咱们耍钱的房东叫什么来着,今晚套套他的话。” “他是开货车往城里运山货的,大名不知道,我听他媳妇老‘二木’、‘二木’的叫他,今晚咱就套他一下。”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搓着手说。 高壮,留着略腮胡子的中年游客点点头,不在讲话,目光也从古宅堂屋墙壁上挂着的鬼脸石面具上移开,仿佛什么都未发生,只是目光里流露出的贪婪颜色却久久不散。 这时装殓张道巫的棺材上的铁钉已经钉死,从十里八乡专门请来的杠头们已经用木杠、麻绳抬起了棺木。
他们齐声唱着:“有客走,有客走,谁不是人间客一位…”的丧歌,摇摇晃晃看似危险,实则很有规律的齐步向门外走去。 棺木一动,拥堵的人群纷纷避让,张黎生心神不宁的跟在棺木后,心里一会想到死去的阿爹,感到一阵刺痛; 一会想到钻在地下浅土中的巫虫青红,千万不要被丧客踩死; 一会又想到自己以后不知还该不该继续上学,也许拿着几十万的补偿款,埋头苦修巫道是个更好的选择。 吹鼓手吹着山野苗调,在最前面引着发丧的队伍走过石板路,顺着鸹窝村西边村口一个极不起眼的山径攀沿而上。 山路曲径幽深,树木由密至稀,上到两三百米,便光秃秃一片,连个借力歇脚的地方都无法找到,如果不是抬棺的苗圩青壮都是轻车熟路的老手,恐怕早就从小径上跌了下去。 慢行了十几分钟,送葬队伍终于来到一处山峦自然断裂形成的平台上。 那平台巨大无比,三面被群山峻岭包被,一面临着一条奔腾大江。 临江一面的山峦平台上,密密麻麻迭放着成百上千的木棺,这里就是鸹窝村山葬之地。 苦苦等候的猎奇心终于在最后时刻得到了巨大满足,一些气喘吁吁的游人开始兴高采烈的拍照留念,有些平板计算机带有卫星网络的西方人,甚至直接开始更新自己的个人主页。 鸹窝村老村长田九十虽然身体强壮,但毕竟是风烛残年的老人,爬不得高山,来不了‘葬地’,憋了一肚子气的陶猎林此时又再主事。 在山峦平台上阴沉着脸,他朝举起相机、平板电脑的游人大声吼道:“我先说下哈,山葬百怪千鬼随行。 你们这些看热闹光景的最好还是本分些,要不然触怒了鬼神,那可是谁都保不了撒,非死即伤!” 听到他的警告一些游人脸色一变,不自觉的放下了手中的数码产品,有些人却麻木不觉,只是脸上兴奋的表情少了一些。 对于不听劝阻的游客,陶猎林也没有其它办法,毕竟按照苗圩人的习俗,丧事中‘外客’最为尊贵,行事百无禁忌。 他只能脸色一正,庄严的大步走到张道巫的木棺前,拉长音调似唱非唱的说道:“成礼、成吉、此时大善,放棺敬礼,山君归位!”想要尽快结束丧事,好方便赶走这些亵渎先祖‘葬地’的游人。 听到陶猎林的吩咐,抬棺的青壮齐声应了一个:“诺。”字,摇摇晃晃的把张猎林的木棺抬到了山峦平台临江一面最靠东的一排棺材处放下。 看武动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