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歌舞升平
太平盛世，歌舞升平。 白帝城，一座幸福的城市。 白都科技，掌握着所有的科技，给整座城市带来繁荣。 清晨，当覆盖城市的光膜升起朝阳，人们朝向阳光，吟咏歌词，赞颂城市的主人，赞颂带给他们幸福美满生活的王。 人们手拉着手，将头高高昂起，又低垂，恰似古代酒神祭典中狂舞的信徒。 他们相信，白都科技的唯一领导者，这座城市的终产者——白天机，正站在城市中心的最高建筑巴别塔之上看着他们，满怀爱意。 早晨八点，钟声响彻天地，电车停转，街上的行人放下一切事物，伸出双手，拥抱朝阳，热泪盈眶。 这是他们每天的功课，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感动。 城市边缘的一个街区，脏兮兮的男人缩在角落，怯懦地等待所有人赞颂礼毕。 等到钟声的余韵刚刚散去，人们发下高举的双手，擦拭眼角的泪水时，男人连忙向人群走去。 男人卑躬屈膝，低眉顺眼向人群伸出手，嗫嚅道： “老爷们，可怜可怜我……施舍给我一些东西吧……” 感动的人群安静下来，围绕着男人，仔细观察他的身体。 男人的骨架正常，但脊椎有些扭曲，让他站不直，低了周围人一头。头发板结成一块，散发着一种发酵的臭味，那是多日没有清洗的味道。他脸上沾了一些黑灰，鼻子塌下去，看不清面庞，但从体态声音来看，应该是个中年人。 人群看着这个乞丐，终于有了行动。 他们伸出拳头，殴打着这个乞丐。 男人抱头蜷缩，哭喊起来： “为什么打我，我没做错什么。” “呸！”有人朝他吐了口痰，“有白王的领导，白都里怎么可能有乞丐。” “就是，看你身体也很健康，变成这样一定是因为太懒散！” “骗子，你是来抹黑我们的！” 男人惨叫起来：“对不起，我实在太饿了，我三天没有吃饭了，迫不得已才出来的……” “不可能，白都不可能有人饿肚子！” 穿着西装礼服的男人们，殴打男人。 穿着高跟鞋的女人们，咒骂着男人，偶尔用高跟刺击他的肋骨。 当人群终于满意地惩罚了这个肮脏的恶人，纷纷心满意足地离开，继续自己的生活，心中怀着深深的自豪感与骄傲——他们替伟大的白王清楚了阴谋的敌人。 肮脏的男人此时已经奄奄一息，躺倒在地上。 五分钟后，他会彻底失去生息，成为一条死狗。 四分钟后，会有清洁机器人到来，将垃圾清理分类。 男人已经脑震荡的大脑只剩下迷茫。 即使到现在，他也不明白他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 名为企业，实际上是世界的实际执掌者。 站在白都顶点的人，便是实质上的帝王。 其名为白天机，是这座城市，或者说这个世界的主人。 白都大楼屹立在城市的中央，以绝对无可匹敌的高度审视着整座城市。 白都大楼顶层，九点，白天机从睡梦中准时苏醒。 他拥有无可争议的容貌和身材。作为白都的顶点，他可以自由调整自己的外观，直至完美，也可以让整个世界以他的容貌制定人们关于美貌的标准和认知。 天上乌云密布，室内的灯光自动补强，保证主人以最适宜的温度、光照条件下醒来。 白天机身着长袍，站到阳台上，俯视整个城市。 长风与细雨拍打顶篷，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 白天机开口：“这雨，下得也够久的了，该放晴了。” 话音刚落，几枚飞弹从各处发射，轰向云层。 片刻后，浓密的乌云消散，露出晴朗的天空与阳光。 白天机晒着太阳，开始审阅递交上来的报告。 “通讯部门的主管辞职了？”白天机看着那报告。 一面屏幕沿着天花板的滑轨走来，显示着各种数据，并发出声音： “是的先生，辞职原因是去治疗生理问题。” “实际原因呢？”白天机问。 “他被神秘的团伙绑架，切掉了生殖器，并且给予了他严重的精神破坏。”屏幕发声说道。 “那就换一个吧。”白天机说，“这伙人，和那个在我的城市到处搞破坏释放生化兽的人，是一个吗？” “资料不足，无法确定。” “这座城市的摄像头多到可以将整个城市建模，你却说资料不足？”白天机皱眉，“对方是黑客一类的角色？” “资料不足，无法确定。”声音说，“但行动模式不像，这个的信息完全为零，另一位则被人称为——白翼天使。” 白天机默然片刻，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有意思。” ========== 从一个幸福美满的生活坠落，需要几步？ 只需要一次失业。 乔易是白都通讯部门的一名职工。 能入职白都，可以让无数人——更重要的是让邻里亲戚艳羡不已。 领取高薪，过着体面的生活，拥有一个足够幸福的家庭。 这便是乔易的生活。他甚至在白都大楼附近买了房。 他的孩子可以去白都最优质的学院，接受最好的教育。他的妻子可以与那些阔太太行走在同一片蓝天下。 假以时日，他甚至可能升至主管，实现阶级的再次跃升。 他真得等来了主管的辞职。 可他们并没有迎来晋升，而是迎来了另一位空降而来的主管。 空降主管，对原有部门的效率自然会毁灭性的打击，一众对晋升职位虎视眈眈的职员也因为这次空降显得有些低迷。 所以随之而来的，是新主管对旧部门的一次大洗牌。 很多旧部被辞退，其中就有乔易。 长久以来，白都都是他的天。 而如今，天塌了。 乔易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当他享受到那间充斥着高科技体贴入微的细致服务，被房间中的温暖包裹时，他才切实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他失业了，他的房贷还没还完。 隐瞒是无法隐瞒的，这一波离职的人非常多，很快这个消息就会通过那个他亲手参与研发的通讯软件传遍他的社交圈。 那里面自然包含着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他的父母…… 房间中ai的欢迎声响起，他的妻子注意到他的归来，笑脸相迎。 “回来了？今天公司累吗？”妻子替乔易取下外套和手提箱。 “今天这箱子怎么这么重？”妻子抱怨。 乔易苦涩地笑笑：“东西多，可不就重了。” 妻子顺势说道：“儿子说要参加白都的青少年科技大赛，管你要报名费和实验经费呢。” “多少？”乔易问。 “五万。” 半个月的房贷。乔易心里盘算着，思考着应该怎么跟他们摊牌。 妻子跟他知会完，就回到客厅，自己窝在沙发里，继续看电视。 厨房里的机器人管家把饭菜准备好，摆放在茶几上。 妻子变吃饭变刷手机，配合电视里的噪音，让乔易心情愈发压抑躁乱。 乔易朝电视做个下压的手势，音量被压低。 “哎呦！”他的妻子突然惊呼了一声，在安静下来的房间中，声音一下子凸显出来。 “怎么了？”乔易连忙看过去，关切地询问。 妻子嬉笑地看着手机：“你同事离职了啊，他妻子正在群里诉苦呢。” 乔易僵在了那里。 是啊，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么瞻前顾后。跟他一起离职的还有好几位同事，这事是瞒不下去的。 “宝贝……”乔易感觉有刀子在声带上，每说一句话，都剌得他嗓子疼。 他跟妻子摊牌了。 上一秒还在调笑同事的妻子，呆了三秒后，把手机砸到了乔易脸上。 力道之大，砸塌了他的鼻子。 接下来的一个月，乔易过得像做梦一样。 房子被银行收回，孩子跟妻子一起离开，他开始重新找工作。 但他半辈子的精力和知识都投入到白都的通讯部门，他无法再找到合适自己的工作。 通讯部门的工作经验在其他地方用不到，因为市面上早已不存在白都的竞品。 他想要重新学习，或者找一些简单的活计。 不过简单的工作早已经有ai机器人负责，而重新学习的费用他负担不起。 他还有一点失业保障金，但是在扣除清洁空气费、阳光照射费，以及人身保险后，就只剩负两百了。 他计算了一下，有了这个保险，他现在的价值，可以在暴毙后达到最高。 他跑到了阴影下，尽量防止被阳光直射，这样可以让他晚一点资产负值过多被清扫出白都。 伟大的白都建造在月球暗面，被清扫出去，意思就是把他扔向真空，变成一件太空垃圾。 他在阴影中发现了自己的同类，才知道阴影之中，与他相同境遇的人还有不少，他甚至看到了几位同事。 阴影中的人们都活成了蟑螂。 乔易提议抗议游行，学习古代人们争取自身权益的方式。 他遭到了一致拒绝，理由是没人打得过ai机器人。 “与其游行，还不如等那位天使降临更靠谱呢。”有老牌的蟑螂前辈闷声说。 那是流传在阴影中的传说，在人们绝望之际，白翼的天使会从天而降，给予人们新的希望。 乔易觉得这应该是一种安慰手段，就像宗教盛行时那样，用来维持精神的安定。 乔易也确实需要这样一个安慰剂，但安慰剂无法缓解饥饿。 失业之前，乔易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失业之后会没有任何保障。 直到他被殴打濒死之际，他才突然明悟。 不是没有问题，而是问题被扼杀了。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贸然去乞讨，等待他的只有垃圾机器人了。 神情恍惚之间，乔易看到一个洁白的身影靠近了他。 白翼天使吗？ 乔易努力瞪大双眼，看向来的人。 是一个洁白无暇的机器人，通体陶瓷，看起来就非常清洁。 乔易看着清洁机器人正在接近，对他张开钢铁巨口，准备将他扫进去，粉碎、分解，压缩成块。 他想逃，四肢却无力动弹。 濒死之际，他看着机器人，对心中的情绪有些陌生。 那机器人好像为乔易迸发出来的生命力感到吃惊，蓦然停下。 乔易一开始还以为是机器人不再将他视为垃圾，但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周围的灯光暗了下去。 白都的光芒由穹顶的模拟太阳提供，而现在，他所在的区域，被一片黑暗笼罩，就连路边的路灯都熄灭了。机器人发出怠速运转的声音，停止运作。 仿佛所有的能源都被吸收了。 一抹白色在乔易眼前舒展。 他真得见到了，那白翼的天使。 所谓白翼，便是骨质的翅翼，让人想起那些已经化为标本的翼龙骨架。 翅翼之上，挂着六具森森白骨。人类的枯骨在翅翼上晃动恸哭，仿佛随风摆动的羽毛。 与这骇人白翼相对的，是一位美丽的少女。 少女的额头缀着种子模样的挂饰，作为她清冷容颜的唯一点缀。 乔易与那少女对视，她的眼眸漆黑如墨，看不出悲喜。 没有对话，没有救赎，少女对乔易伸出手指。 一滴血液从她指尖滴落，融入乔易的体内。 他理解了他的情绪，他不想要救赎，不想要幸福与希望。 他现在想要的是破坏。 能驾驭体内力量的，就只有这种情绪。 一个崭新的怪物，从阴影中走出，手里是清洁机器人破碎的头颅。 乔易已经死去，怪物走向人群，走向城市中心的高塔。 它要奏起音乐，看到属于它的歌舞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