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瘟疫已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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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明白,山西陕西等地的官僚士绅地主们态度已经悄然转变。而且,是彻彻底底,转变得不共戴天。甚至许多加入到了顺朝有了官职之人,也纷纷担忧起来。首先担忧的便是自己是否也会被拷掠。 许多顺军官员都是前朝旧吏,顺国开国也没有那么多可用之人,自然只好依旧任用旧人,维持现状。但依着顺军这么个路数来,大家都担心自己也被抄家。 同时呢,但凡是个正常人也会开始怀疑,大顺这样做能不能得到民心。要知道,在封建社会,士绅才是社会的中间力量,才是真正的民心。这时候,顺军官吏不仅担忧自己以后是否会被追赃,更对这大顺……少了一份能够坚持到最后的信任…… 朱慈烺这般想着,却徒然一叹:“敌人已经露出马脚,这一番天下,就剩下最后一个关口了……” 那就是蔓延京畿的瘟疫。 想着这一点,朱慈烺不由将目光放在了南方。 朱慈烺背靠着一处柱子,右腿搭在边上,看向了城南的方向,耳朵微微一阵颤动:“城南,好像有些声响。” 话音刚落,朱慈烺的猜想就得到了印证。声响果然是存在的,南城出现了一阵喧闹的声音。按说,平常何处出现喧闹之声,那也顶多只是纷纷杂杂,乱七八糟的声音。朱慈烺一句转有司去询问,也约莫要到明日才有结果。 但今日,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 …… 时间往前推一个时辰。 京师外郭城。 孔洛灵拖着一天的疲倦离开了宣北坊,走上了西斜街。这是大报国寺仁慈寺附近,是个疫情较为轻松的疫区。孔洛灵身为少有的女医师,更是被朱慈烺点名夸奖过的医师,自然得到了一些关照,于是被分配到了宣北坊。 朱慈烺确立了瘟疫治理的战略计划以后,京师的瘟疫治理就开始以坊、街道为单位开始一级级管控。 率先执行的是各个街坊的围栏,各坊放下门锁就能将坊内隔绝。孔洛灵负责的就是带队进入各坊确证是否为瘟疫。然后全副武装地将病患抬到城外集中治疗,若不是瘟疫,就顺手诊治。 说是治疗,最终能活下来的其实十中无一。但这些病患被抬出去,却好歹让其余人不受感染。往大了说,就能保全整个京师。 想到这里,昨天孔洛灵带着人强制拖走一个病患,惹得差点被全家殴打的沮丧感悄然少了一点。 孔洛灵孤零零地咋西斜街上走着,身上穿着白大褂,身后背着药箱,一点也不怕落单惹了贼人。 此西斜街上冷冷清清的,看着萧条,却有许多工人忙忙碌碌。这些工人见了穿着白大褂的孔洛灵,一下子认出了出来,纷纷招收打招呼:“是孔医师!” “孔神医回药王殿啦?” “孔神医,小人婆娘让俺给你问个好。谢神医救下小儿的性命……” …… 街道上,无数衣衫简陋的汉子婆姨七嘴八舌地说着。 孔洛灵大大方方地招手,笑着,一一应下:“都是些应该做的。各位大叔大婶,这街道清洁,多亏你们了。这治理瘟疫,也有你们一功呢。” 这些汉子婆姨分属京师里新出现的一个衙门:洁净队。 洁净队的功用字如其名,负责的就是京师地面上的污垢清洁。扫地处置垃圾,尤其在这瘟疫治理的当口,每日都在清理地下暗沟,将京师地下藏了数十百年的污垢运出城去。又到处泼洒石灰,将街头巷角的死角污垢处消毒。 洁净队由顺天府直接拨款,无品无级,却有还算不错的俸禄:一人一月六斗米。六斗米听着不多,其实不少了。一斗米有十五斤,六斗就是九十斤。若是做的是那疏通地下河沟,平素足够卖力气的,还能再多个二三斗。 这年月,一人一天也很难吃个一斤米,最少九十斤米就足够一家三口省着吃。这对于京师里数目众多的流民而言无不是欢欣雀跃,也不顾脏乱,纷纷加入其中。 这里头,原本还有许多丐帮的大骨,而今也在丐帮被警署取缔清理后寻了一份这旁人看着污浊万分的职司。 这种终日与污浊打交道的职司,寻常人见了,自然是纷纷捏着鼻子走。 唯有孔洛灵,身为这瘟疫当口里最尊贵的身份:医师,却对他们这些洁净队的人毫无异色,每日打招呼,不见一点歧视。 “孔医师,您这般说,也不知道让我们这些人能不能等到瘟疫扑灭的那一天呢。”洁净队的一个壮硕妇人感叹着:“这都封锁得死气沉沉一般,也不知道今天,又抬出去了多少尸骸……” “那可就不是我们的活儿了。”另一个洁净队的老汉道:“咱们洁净队,也就下沟抬泥的是些壮汉,哪里比得大军里的医工大人?那些,可都是些能打能骂的。要知道,吾皇可是亲口说了,这每一个尸骸身上都沾染着毒气。不将尸骸抬出城外烧了,可不知道要蔓延成什么样了。这种抢尸骸的活儿,不得那些五大三粗的医工才能做?” “是啊,就是奇了怪了。今日咱们这西斜街就一个人医工也没看到呢。”壮硕妇人摇摇头,一脸不解。 “哦?真这般说……我却想起来了。”孔洛灵猛地回响起来:“今日,似乎一名新增病患也无。反而被缠住都用在了寻常的诊治上,到现在才得空,等等……这已经足足过了半月,要是再有感染,不应等这么久。我要回玉皇观问问其他坊,到底还有没有新增病例!” 说完,孔洛灵拔腿难去。 看孔洛灵这般高兴,一干洁净队的队员们彼此对视,拍拍身上的臭物,道:“听孔医师这么说,意思是没有新病家了?” “若是如此,岂不是……京师的瘟疫,就这么治好了?” “你是说……” …… 玉皇观里,人来人往。将近黄昏,各处出诊的医师们也如倦鸟归巢纷纷回来。 孔洛灵路上耽误了一会儿,此刻赶到玉皇观却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最后一个。虽然算不得迟到,可孔洛灵一进玉皇观就成了被围观的对象。 这时的玉皇观里,正厅延伸到中庭里挤得满满当当都是人。按照原本的路子,各人交了就诊的记录册就各自回去歇息了。 可今日的正厅却是一个人也没回,嗡嗡闹闹的,都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待到孔洛灵走进去以后,原本嗡嗡闹闹的观内又徒然一变。所有人哗啦啦地转过头,盯着孔洛灵,一声不吭。 这下子,孔洛灵吓住了。他看着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茫然失措,吓得竟是差点后退了一步:“各位同仁,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们互相检点人数,都发现还差你一位呢!有紧急大事啊!”说话的是年过七旬的徐新学,这位京中名医此刻跺着脚,指示着身边一个女弟子拉着孔洛灵进去。 孔洛灵被那女弟子扯着衣袖,朝着正厅里走去。 “诸位让让,咱们最后一位出诊的医师回来了。结果,就能出来了!”徐新学大喊着。 顿时,人群哗啦啦地左右分开,留出一条足够三人并行的小道。 所有人盯着中间走过的孔洛灵,纷纷议论纷纷:“最后一人可总算等到了!” “这一两个月的辛苦,也到头了啊!”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上苍保佑,竟然真的让我们做成了!” …… 众人嗡嗡闹闹的,所有的声音争先恐后地挤入孔洛灵的耳朵,听得他心房一阵乱糟糟的。满脑子都回想着众人的话语:“什么等到我了?我迟到莫不是犯了什么新规?这一两个月的辛苦又是什么情况,到底是什么事情呀?” 孔洛灵左思右想,所有的心思最终全部都集中到了那一件事上:“莫不是,我的猜测,真的成了?” 孔洛灵心想着,不由大步踏入正厅。 那里,吴又可、胡波、李中梓以及一干名医、太医以及本地医官再三核验着出诊册。 “今日的确无一新的病例。” “从昨天开始到今天,明时坊就没有新的病例了!” “崇北坊也是如此!隔离的效果非常显著!”
“在各人群集聚地的管控也很有用,至今为止,不计入城的隔离营,城内所有可能出现的新增病患都没有在增多了!” “等等,还缺一个,是宣北坊的。宣北坊是谁负责?孔洛灵?孔医师,你可终于来了!”吴又可看着孔洛灵走来,顿时大喜过望。 “来来来,快给我们宣布!宣北坊有没有新增病例?”吴又可紧紧盯着孔洛灵,满脸期待。 伴随着吴又可的目光,所有人情不自禁地屏息以待。场面静谧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紧紧盯着孔洛灵。 被众人这么一看,孔洛灵脑袋猛地嗡了一下,感受着突然寂静下来的气氛,也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这一刻,他的脑海里高速运转起来,一下子理解了方才进入大厅后众人嗡嗡闹闹议论的事情是什么。 今日,瘟疫治理的所有人都赶了过来。每个人都等待着统计的结果。这些天,虽然谁都眼见新增的病患一天天减少。但谁也不敢大意,唯恐被闻言席卷重来。 于是,惊喜是来的这么快。 一个个没有新增病患的记录被报出来,惹得全部医师不由自主地选择停驻这里,等待着所有医师将今日出诊的情况报出。 在孔洛灵没来的时候,这玉皇观内已然是一片欢畅气氛。现在,就等着孔洛灵这个最后一名出诊医师将结果报出。 如果还有病患,那显然意味着瘟疫还未得到全面控制。 可只要这京师再无一个新增的病家,却代表着……瘟疫,已然在他们的手中,被扼住了咽喉! 望着一个个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孔洛灵重重喘息,不负众望,重重一点头:“迄今为止,再无新增病例!” “再无新增病例?”吴又可迟疑地问了一句。 孔洛灵缓缓绽放开笑容,如百合一般,清新而沁人沁脾:“再无新增兵力。宣北坊今日,再也没有新增的瘟疫病家了!” “再无新增病例……” “再无啊……” “再无啊!”徐新学高呼着,开心得几乎跳了起来。 “如此一来……整个京师,都再也没有出现一个新增病例了!”胡波大声高呼。 李中梓回想着这些天连日来的奔波,泪流满面:“我们的辛苦没有白费。瘟疫这么一个恐怖的敌人。诸位同仁,诸位同仁。这意味着,瘟疫让我们战胜了!我们赢得了病魔!” “再无一个新增病例,京师城内的瘟疫宣告胜利!天佑大明!”吴又可喃喃着,满腔豪情涌动。 崔文朴高声大呼:“我们战胜了瘟疫,天佑大明!” 正厅内的欢呼迅速传到中庭里的所有医师耳中,顿时,一干医师齐齐高呼:“我们战胜了瘟疫,天佑大明!” “天佑大明!” …… 玉皇观外,席金文脚步一顿,身子几乎都撞在了赵应先的身上。 但赵应先不以为意,咧着嘴,看着席金文道:“金文兄,听到了吗?” 席金文侧耳倾听,脸上的笑容顿时绽放:“真成了?” “京师内的瘟疫,真的被他们治理成功了。听听,再无一个新增瘟疫的病例啊。这瘟疫,真的能被我们扑灭。这是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赵应先高呼。 外面,无数警队同仁闻言,跟着应声高喊:“天佑大明……” 随后,仿佛不会断掉的涟漪一样,这样的欢呼一层层扩散,不断朝着北方传去。无数被瘟疫折磨得失去家人,无数被瘟疫恐惧吓得足足数年的京师百姓纷纷都应声狂呼,响应着这样的胜利。 玉皇观内,听着外间响彻天际的欢呼,孔洛灵仅仅握着拳,里面,是一个水晶雕刻成的卫星显微镜的镜筒。 这是朱慈烺的赏赐,表彰上次孔洛灵的解剖成果。 看着这一场欢呼,孔洛灵里满心都在想着:“那个最大的功臣,这会儿又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