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月光下的故事
好黑…… 什么都看不清。 发生了什么来着？ 冰冷的黑暗中，辛莱莱的思维仿佛凝滞了一般，迟钝地自我回应着。 啊啊，想起来了，他自己……先垮掉了啊。 “果然啊，我还是太高看自己了吗？” 是了，他终究还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若无其事地坚持到最后，可以把这个谎言延续到自己生命结束。 没错，谎言。 辛莱莱很清楚，他口中的摆烂，嘴上说的所谓的想趁生命的最后时光好好享受一下，其实都不过是他无法面对现实并选择逃避后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藤袭山那一场轮战的最后，他输的太彻底，彻底到让他失去了所有能让他鼓起勇气的资本，彻底到让他不愿意去想之后会发生的一切，彻底到让他在一想到那个被称作执死者的契约者时，甚至都会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感。 他…害怕了。 即使嘴上说得再轻松，可那种拼尽一切却什么都没做到，甚至沦落到一无所有的挫败感，直接击垮了辛莱莱的意志。 正因为如此，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一个完美地逃避现实的借口。 不用再拼命。 不用再提心吊胆。 只需要像条丧家之犬一样缩在角落里苟且偷生就好了。 “我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软弱不少呢？” 充满嘲笑的语气在黑暗中响起，随即又沉默了下来。 “昏迷前，好像对零余子那家伙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呢？” 可真是过分呢，明明他自己都看得出来零余子已经将他视作唯一的依靠了。 “辛莱莱，你可真是个人渣啊。” ——你明明很清楚零余子为什么会做出那种选择。 ——陪她一起？别开玩笑了，其实是你想让她陪你一起吧！ ——嘴上说得那么愤怒，可你在看到那么可爱的女孩愿意为自己赴死时，心中明明感到窃喜了吧！ “啊啊，仔细一下，我还真是恶心到令人想吐啊。” 去死吧。 黑暗中，辛莱莱如是说道。 “算起来，现在似乎也是呢，故意装作昏迷过去的样子来逃避问题。” 真正昏迷的人怎么可能能够像这样思考。 辛莱莱很清楚，自己只是单纯地不想醒来而已。 不，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他只是不想看见而已。 他在害怕。 他害怕自己醒来后会看到一个对他心灰意冷的零余子。 他害怕睁开眼时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他害怕自己现在这点理性在醒来时又会当然无存，继续对零余子发泄自己的情绪。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辛莱莱如此沉默着，在沉默中绝望着，然后，他看到了： 一束光芒撕碎的黑暗。 那是月光。 漆黑的夜空下，皎洁的月光撕破乌云，照耀在他的脸上。 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选择抬起头？ 辛莱莱神情呆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浑浊的目光中倒映着月光，耳旁那好似无比遥远的话语开始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最后，那些声音在他的脑中汇聚成一句相同的话语： “莱莱，我喜欢你。” 刹那间，世界仿佛缓慢了下来。 是幻听吗？是错觉吗？亦或是他终于崩溃到无可救药，开始在脑中催生出虚假的幻想了？ 不，不对—— 温柔的触感从脸颊上传来，带着些许湿润气息的吐息轻轻打在他的面庞上，模糊的视线越来越清晰，然后，辛莱莱看见了，那让他毕生难忘的画面： 月光下，少女纯白的长发顺着身体铺洒在地面上，如一朵盛放的白色昙花，赤红的眼眸中倒映出他的面庞，双臂轻搂住青年的身体，眼眸低垂，目光中满是温柔之色。 “好美……” 辛莱莱仰望着眼前的画面，呢喃着，漆黑的瞳孔中已经完全被零余子的身影所占据。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却不忍心搂下，仿佛这样的举动都会破坏眼前的美好一样。 “没关系的，莱莱。”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一样，少女主动伸出手，将辛莱莱搂紧了自己怀里。 “就像你当初告诉的那样，如果觉得难受的话，就大声哭出来吧。” 零余子温柔地抚摸着辛莱莱后脑，轻语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成为你的依靠。” 辛莱莱的表情顿时定格在了那里，然后，是无尽的动容，他哽咽着，泪水止不住的涌出，最后彻底决堤。 “对不起，零余子…我…我……” 辛莱莱紧紧地抱住零余子的身体，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感，放声痛哭起来。 哭声很响亮，很彻底，仿佛是压抑了许久的洪水一般，一股脑地倾泻着。 这一刻，他们仿佛回到了三天前的那个黎明，同样是崩溃的大哭，同样是温柔的安慰，只不过，这一次二人的身份互换了过来。 哭声在山林中回荡着，在溪流间游窜着，随着夜空中的明月一齐远去，随之远去的，还有那一道无形的隔阂。 …… 当辛莱莱回过神来时，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零余子恬静的面容。 他正躺在零余子的大腿上，而零余子则是坐在溪流旁，低着头拨弄着他的发梢。 “零余子……” “可不准说谢谢哦，莱莱你不是告诉过我，家人之间是不需要感谢的吗？” 零余子食指轻轻按在辛莱莱的嘴唇上，俏皮地说道。 辛莱莱闻言，微微一怔，摸了摸放在自己嘴唇上的小手，随即微微一笑，语气轻快地说道： “我可还没答应你的求婚呢。” “对哦，那就……” 零余子闻言，露出恍然的神色，然后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轻俯下身，凑到辛莱莱的耳畔，用细若蚊吟的声音朝辛莱莱的耳朵旁吹着气，要无比诱人的语气轻声道： “お兄ちゃん，一緒に来て？”（欧尼酱，一起来玩吧？） 辛莱莱的瞳孔顿时一缩，身子下意识地一个激灵，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反复地深呼吸着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了，莱莱你不是一直说当兄妹也可以的吗？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心虚啊？”零余子见状，掩嘴轻笑起来。 “难不成，哥哥你对meimei产生什么坏心思了？”零余子故意反问道。 不行了…… 辛莱莱努力转移着自己的视线，可眼睛却怎么都离不开零余子的面庞。 现在的零余子，他根本抵挡不了！ 辛莱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强烈的紧张感从他心中升起，他看着掩面轻笑的零余子，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勇气。 “老弟你要记住，男人这种东西，该勇的时候必须勇上去，这样才是男人！” 04296说过的话语突然在他脑中响起，辛莱莱的眼神逐渐坚定下来。 日天老哥，多谢了！ 只见辛莱莱忽然伸出手，抓住零余子的肩膀，然后…… “啊！” 伴随着一声惊呼和一阵天旋地转，辛莱莱和零余子的位置瞬间发生了改变。 零余子躺在草地上，纯白的发丝散乱地分布着，眼神温柔地注视着按住自己的辛莱莱，目光中隐约有一抹期待。 “可以的哦，莱莱。” 零余子用充满诱惑的语气说道，辛莱莱的身体微微一颤，呼吸顿时变得粗重了几分。 他仔细地观察着眼前的少女，从对方的发丝，到每一寸肌肤，恨不得将对方的每一个细胞都牢牢烙印在心中。 然后，他不再犹豫。 唇齿相交。 一种沁人心鼻的芳香钻入辛莱莱的鼻翼，他不自禁地放松下来，安心地享受着眼前的一切。 可下一秒，只见零余子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一道道黑影探出，突兀地束缚住辛莱莱的身体。 辛莱莱的瞳孔猛地一缩，当即想要抽身离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接着，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叩响…… 辛莱莱顿时瞪大了眼睛，挣扎起来。 “呜！呜呜！” 两分钟后，一脸死灰的辛莱莱毫无生气瘫痪在一旁，而零余子则是心满意足地微眯着眼，舔了舔嘴唇。 “莱莱你真是的，才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你这家伙…” “rui～不听不听，谁叫莱莱的血那么好喝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着嘴，讲到后面，全都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 最后，笑到没力气的两人躺在草地上，一同仰望着夜空。 “感觉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情呢？” “是啊，感觉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今晚的事了。” “原来莱莱也会害怕到流泪啊。” “都说了你之前把我想象的也太全能了吧，我又不是超人。” “可是，我真的觉得莱莱很厉害啊。” “如果我真的这么厉害的话，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模样了吧。” 辛莱莱吐槽着，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时，忽然看到零余子正安静地注视着自己，让他已经到嘴边的话语顿时卡住了。 他感受的到零余子目光中的意思。 零余子已经察觉到了。 不，倒不如说，或许他内心深处，其实一直在这样渴望着，所以他才毫不避讳地在对方面前使用储物空间，淡定自若地用着各种从乐园中带进来的用品。 只是…… “可能会死的哦，而且是我们两个人一起。” 是的，绝对不能直接讲出来，甚至于哪怕用其他的方式描绘出来，也很可能会触犯乐园的条例。 “可是，莱莱你很想讲出来吧？” 但少女并没有退缩，她望着青年的眼睛，赤红的眼眸似乎已经洞穿了青年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而且，莱莱你不也说过，夫妻之间同生共死是很常见的事情吗，所以……” 零余子说着，侧着身子，正对着辛莱莱的方向，伸出了手掌，注视着辛莱莱，认真地说道： “哪怕可能会死在这里，但我还是……想了解莱莱的全部。” 见鬼，这样的话语，这样的语气，他…… 根本不可能不心动啊！ 辛莱莱见到这一幕，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狠狠地被人揪了一下，一种强烈的心动感从心中升起。 是了，没什么好犹豫的。 他们的生命本就即将走到尽头，因此提早一天晚上一天都无所谓。 重要的是，没有遗憾地死去。 而倘若真论遗憾，再舍弃掉那已经不可能实现的遗憾后，他所剩下的最大的遗憾便只剩下了一个： ——身为契约者的他，注定不可能真正被这个世界的人所理解。 所以…… “去他妈的，死就死吧，反正老子已经受够了乐园这些见鬼的规矩了！” 没错，哪怕违规了又怎么样，现在的他早就无所谓那些条例了。 而且，乐园的规定只说了禁止透露乐园相关的事情，从未说过契约者不能把自己伪装成来自其他世界的客人之类的事。 想到这里，辛莱莱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在脑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后缓缓开口道： “零余子，接下来我会将与我有关的一切全部讲出来，但因为某种限制，我无法直接去描述他。” “因此，我会讲一个故事，一个和我在明面上看起来毫不相干的故事。” 辛莱莱语气严肃地讲述着，握住了零余子的手掌，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你…愿意听我讲完这个故事吗？” …… 这是一个漫长而短暂的故事。 故事的来历无法考究，故事的时间无法确定，故事的一切内容都是虚构。 故事里，天上的星星每一颗其实都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故事里，有一尊强大到无法想象的神明会从一颗特殊的星星上选中各种各样的有天赋的人，把他们扔到其他的星星上，让他们完成各种各样的事情。 故事里，这些星星都是神明所创造，每颗星星上面已经发生的，正在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事情都在神明的剧本中。 故事里，有一个毫无天赋的普通人，意外被神明选中。 故事里…… …… …… 而在故事的最后，来自其他星星上的青年放弃了回归自己的故乡，选择留在了另一颗星星上，与意外邂逅的少女一起走向生命的尽头。 这就是故事的全部。 “原来，这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模样吗？” 月光下，零余子望着天空中的漫天星辰，目光闪烁，瞳孔中满是震撼之色。 饶是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真正听到答案时，依旧陷入了无与伦比的震撼当中。 “我们都只是一个故事里的角色，所有人的命运都是早已注定好的……这样的事情，总感觉有些难以接受呢。” 零余子轻声呢喃着，不自觉地攥紧了辛莱莱的手掌。 “在其他的世界，也会有另一个我吗？” “对其他人来讲，或许是这样，但对我来讲，零余子大概永远只有眼前这一个了吧？” 辛莱莱躺在草地上，理所当然地说道。 “其他世界的我，会是什么样子的呢？”零余子有些好奇地喃喃道。 “这个嘛，不出意外的话，大部分结局都是直接死掉了吧，连一页都没撑过去的那种，标准的路人角色。” “莱莱你的说法好恶劣啊，再这样我可就要咬你了哦！” “我错了，零余子大人请放我一马，我保证回家后深刻反省自己。” “噗，为什么感觉莱莱你说话的方式突然就变得好奇怪。” “因为以前我都在刻意配合你们的讲话方式啊，说到底不停地吐槽才是我的习惯啊，为了迎合世界的需求不停改变自己的说话细节什么的简直麻烦死了。” “过去的莱莱是什么样的呢？” “如你所见，是一个没女人喜欢的一无是处的废物。” “怎么听起来比其他世界的我还要可怜。” “其实严格算起来都没啥区别，毕竟如果真的有剧本的话，不用想也知道我肯定也是那种一页都活不下来的小角色。” “小角色…吗？” “是啊，小角色，活着没人在意，死了没人心疼，主角们一个大招下去可能就死上一大片的那种。” 辛莱莱夸张地说着，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从储物空间中拿出一样事物。 “这是什么？”零余子好奇地问道。 “蓝色彼岸花，就是无惨拼了老命想要找到的那个植物。” 辛莱莱挑了挑手中的芽孢，从中分出一半放到零余子手中。 “这就是蓝色彼岸花？”零余子看着手中如同杂草一样的东西，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啊，长坟头上的蓝色彼岸花，并且吃起来味道和山菜差不多。” “吃了它就能像无惨大人想要的那样变成不惧怕阳光的鬼了吗？” “很可惜，不能，这只是无惨变成鬼的配方中的一味药材，不能够调制成对应的药物的话，直接吃下去的效果和山菜也差不多。” “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了……” 零余子说着，学着辛莱莱的模样，吃了一小部分进去，然后小脸一苦，吐了吐舌头：“好难吃。” “就当尝个新鲜了，你想想，自己曾经的老板拼了命要找的东西被自己当杂草一样吃掉了，是不是莫名有着很愉快的报复感。” 辛莱莱打趣道，如同嚼菜根一样又吃了一小团芽孢。 “确实有一点……”零余子看了看手中的彼岸花的胚芽，嘀咕了一句后，想到了自己的过去，于是也像模像样地用力一啃，把手中的蓝色彼岸花全部吞了下去。 “哼，全部吃光，气死无惨那个坏蛋！” “零余子你骂人的方式好可爱。” “咬死你！啊呜！” …… “哈哈哈哈嘎嘎嘎嘎！” 剧院中，黑影捧着肚子，疯狂大笑声，笑声甚至都变得扭曲起来。 “太棒了，太棒了，就该是这样才对啊！” 黑影兴奋地大喊声，声音中满是亢奋的情绪。 一旁的剧作家轻啧了一声，不再关注发癫的黑影，而是将目光移动到了空想之书上。 他当然清楚黑影会如此兴奋原因。 准确来讲，这次的变化，甚至让他都感到了些许意外。 只见空想之书上，久违地再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空白段落： “零余子因为长期的饥饿失去了控制，这是正常的，毕竟她在遭受了重创后几乎就没有进食过人类，唯一带回去的那具尸体也用来给辛莱莱恢复体力了，大量消耗体力后却无法有效补充人类的血rou，她会因此而失控也是理所当然的。” “辛莱莱及时苏醒了过来，阻止了零余子的举动，虽然很巧合，但就像未知存在说的，主人公总是会在最关键的时刻苏醒，这很合理。” “又一次获救的零余子心中的防线彻底被辛莱莱攻破，她沦陷了，热烈地向辛莱莱发起了攻势，不出意外的话，今晚会发生一些不能记载的事情。” （一段空白） “太让人惊讶了，未知存在失算了，他太高估辛莱莱的承受能力了，是的，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辛莱莱的内心彻底崩溃了。” “一切都完了，因为未知存在的干预，辛莱莱和零余子的关系将不可避免地走向破灭，他们那虚假的过家家即将在此结束。” （又一段空白） “等等，天啊，开什么玩笑，那个叫零余子的角色，一直都被视作辛莱莱的附庸的小角色，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候站了出来，拯救了情绪崩溃的辛莱莱！” “不可思议，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辛莱莱和零余子重归于好了，并且还彻底放下了隔阂，真正意义上地理解了彼此。” 一行行文字安静地陈列在空白的纸张上，剧作家耐心地阅读着，不愿意错过里面的任何一个细节。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其中由空想之书自行演化出来的一句评价上： “所有人都高估了辛莱莱的软弱，也低估了零余子的顽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