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楔子
风刮了起来。 风沙飞扬，树枝在摇晃，不时有枝叶被大风卷上天空，又砸在工人和考古人员的安全帽上，发出次啦的响。 天边一朵黑云飘来，紧随其后的，是看不见边际的云朵，如山脉、如丘峦，世界暗了下来。 乌云遮盖了原本的苍色天空，轰隆隆的雷声像是从极远处传来，又像是从地下向上喷涌。 雷声渐起，雨大滴大滴的落下，像是世界在呜咽哀戚。 江左，大庆山间。 被休整好后又夯实的平坦黄土地，正中间是一个极深的大坑。 四周已经建好了排水沟，墓道入口也已架起防水罩，可这雨来的太急，大的太不自然，水依旧漫起来，涌入甬道。 “张队！不行啊，这水太大了，我们止不住！”李恪站在甬道口，看着天边黑云滚滚，面色仓皇。 “堵不住也要堵！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大墓！看壁画的形式，似乎还和末代圣人王阳明有关！把这个墓葬开采，说不定就能解开我们东胜神州历史文物前后不匹配这个惊天难题！”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脸糙的很，这也是我国考古人员外勤部分的通病。 日晒雨淋风刮沙打的，不糙也不成呐。 被称为张队的汉子推开李恪，随手提起把铁镐就冲向排水沟——他要扩开口子，让水流向山下。 “天启元年以前发掘出来这么多修仙图录，甚至大多可以相互印证！”汉子满头满脸雨水，眼里血丝满溢，他边奋力挥动镐子边大吼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虽然没有明确记载，但大多数古籍都暗示此事与王阳明有关！这个墓可能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雨水流进他的嘴里，又随着怒吼喷出，他浑身湿透，水几乎从全身各处流淌，可他的神情却狂热、乃至疯狂。 仿佛梦想已经变成现实。 李恪被他推倒在地，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张队平素是个稳重冷静的人，如今却像个疯子。 他看向周围，却发现不只是张队，工人们正在载歌载舞，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发财了！” “这么多金子！我妈的病有救了，小李子，你也老大不小了，今个回去，叔多分你点，你不是喜欢王家闺女吗？她爹要的彩礼这不就有了吗！” 可他们手里捏着的，分明是前段时间才开采出来的、集中保存的人骨！ 保存箱被暴力打开，里面的骨头撒的到处都是。 人骨经历千年侵蚀，已经脆弱不堪，工人们随手一捏就碎成粉末。 “小李子！金子呢！你他娘的狗东西想要独吞！”刚刚还满脸开心的温和大汉脸上因愤怒扭曲，他扯着一旁小李的头皮，手臂肌rou拧动，竟然硬生生把小李的头扯了下来！ 鲜血喷泉似的涌出，在地面撒了一大摊，大汉的手臂肌rou不自然收缩着，皮下片片红斑，那是用力过度，肌rou撕扯拉伤了。 但他却毫无感觉，捧起小李的头亲吻着，嘴里喊着“这么大一块金子来了！”不顾鲜血染了满身。 这种场景在施工现场到处都是，哭叫、怒吼、大笑混杂在一起，场地里鲜血四处流淌，最终却并不随水流下，而是反向流向甬道。 李恪没有过度惊慌，虽然恐惧塞满了他的心脏，但他还是注意到，似乎只有身上沾满雨水的人才会变成那样，而甬道里的同事们还没出问题。 心跳的很快，那心跳的声音似乎就在耳旁碰撞，他撑起发软的身体，跌跌撞撞跑进甬道。 甬道口已经不安全了，风再大一点，一定会有雨飘进来！ 他一路跑下去，却没见到维护壁画的同事。 一个人都没有。 顾不得那么多，他一眼掠过两侧的壁画，却发现原本褪色、脱落严重的笔画，不知是随着雨水落下还是随着人群死亡，正变得完整而清晰。 那似乎是一个故事。 第一个画面是：天上血色的云团舒卷，组成一个漩涡，漩涡中心一个小人儿站在地上，四周是密密麻麻的横杠，仔细一看，那些都是尸体。 被斩首、被肢解、被剁碎的尸体。 他速度略微放缓，一路奔过第二个画面，那是这个小人站在倒伏的巨大人类身上，那个巨人颈上插着一柄形状奇异的武器，和第一幅图中小人手上拿着的一模一样。 偶尔扭头，背后视线可及的远处已然有水痕蔓延。 他没了命一样的跑，再不敢放慢速度，第三和第四幅画面转瞬而过，他只看了个大概。 第三幅是：小人持刀斩断了一棵连接天地的巨木，那巨木残缺的厉害，小人立在树前，身体残破，背后是数不尽的，奇形怪状的“人”，或鹰首狮身人面，或三头六臂一足，祂们看着濒死的小人，面色仓皇惊慌。 看起来，就像是小人带领这群怪人斩断巨树。 第四副未彻底还原，但李恪看到那群怪人被人类捕杀，人类手持经册，手中或雷霆放光，或火焰四溅。 后半部分看不真切。 他跑到洞底，主墓室处。 看到让他几乎昏厥过去的画面。 人，到处都是人，但却是人的肢体、皮肤和血rou。 人类的部分被涂满了主墓室的每一处角落，无论是中心的棺木、四处摆放的陶器，亦或是墓室三面满满当当的古籍竹简。 在一个角落，他看见一根勉强完整的手指，上面带着黄铜戒指，那是他的一个刚结婚的前辈的。 这根手指的主人曾热情的唤他“阿恪”，带着当初实习的他一年。 是他很好的朋友。 这次他留在墓室中，正是为了赶快做完发掘工作，回家陪陪老婆。 “麟哥……”他发出低的几乎自己都听不到的话语，声音颤抖。 下一刻，墓室中心的棺木颤抖了起来。 先是一个由红光组成的名字，行楷书成，笔锋凌厉，字体刚直。 李恪认出了那两个字——诸厌。 诸般厌弃，天地尽毁。 他脑中无端浮现这句话。 紧接着，这名字随着轻响悄然破碎，隐隐传来的水声停了下来。 棺木本身也发生了异变。 棺木正中的图案是一本书，不属于那个年代的线装书，这本书……浮了出来。 随着书脱离棺木，棺木抖动的频率越来越快，无形的声波在狭窄空间里回荡。 李恪头痛欲裂，他捂住头，却挡不住无形的声波。 下一个瞬间，书彻底出现的那一刻，棺木炸了开来，木块四处飞射——棺木里什么都没有。 他被炸的飞了出去，终于昏了过去，昏迷的瞬间，更多的反倒是放松。 因为他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这一定是我的梦吧。 …… 他醒来的时候，四周是嘈杂的警笛声和紧张围绕他的医生们。 他不自觉留下了眼泪。 因为 这一切 并不是他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