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倾尽天下【下
似是一支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千年古乐,从沉淀了不知多少史诗的汗青之中逶迤而来,甫一奏响,便是倾覆山河万顷,浸染江山万里。 笛声古朴清幽,同晚风在舞台上众位千娇百媚之中游走,犹如绕指柔,更如情人语,缠绕在人心上,恰是一场幽幽黄粱。 这是一场梦。 一场古往今来,都最是让人百转千回的美梦。 梦里有朦胧的光,有迷蒙的雾,更有那么一点nongnong豔色,仿佛盛开在天际尽头的嫣红花朵,带来丝丝缕缕清浅暗香。 暗香袭来,入鼻入息,入肺入腑,入身入心。 从来都知何为只闻声不见其人,如今却是只闻香不见其影,无数双眼睛迷登登的望着台上,却是不管怎样看,都只能看得清那重重薄雾里,一朵艳红的花,正在慢慢的开放。 开放了,露出精致的蕊,露出娇嫩的心,露出妖妖娆娆的胭红花瓣。 然后,一点点的靠近,一点点的到来。 迷雾千层万叠,有人素手芊芊,拨开这一道道遮掩。 手是融凝脂,指如削葱根。 细节造就整体,整体造就完美,此时这完美正慢慢出现,即将夺去今晚所有的光芒。 分明有着总共九十九位美人,正在那路两侧陪衬,让得这一条道路,被各种姿色所渲染,从而变得分外活色生香,没有真正能让人惊艳的绝代姿色,绝对无法镇得住这样的场子。 可偏生,这么多美人之中,那人从薄雾尽头漫漫行来,仅是那么一点豔红的色彩,便已将路边众位美人的颜色,给生生压了下去。 包括刚刚才出场,被人说是“大周最艳名妓”的兰仙子 和那豔红相比,兰仙子所代表着的兰青之色,竟仿佛,有些太过索然无味,味同嚼蜡了。 现在,饶是兰仙子,都是在怔怔看着那很快就会来到自己身边的人,一双如画美眸,俨然是因着那人的朦胧身影,失了所有理智。 只能如此愣忡的看着,半点表情,半点声音,都是发不出来。 仅是这么一点影子而已,就有着这样让人惊艳的气度。 真不知,等其到来后,露出那容颜身材,该是让多少人疯狂 就算是女子,怕也要为其无上容色而倾心吧? 便在这样的注视之中,那点豔红之色,终于是彻底出现在了兰仙子的视线里。 顿时 好似赤红的夕阳陡然燃了半边天,骄阳似火,天穹变得赤红,大地变得赤红,兰仙子的眼睛,也是跟着变得赤红。 这般赤红间,那一抹燃烧最为炽烈的火焰,是世上最热烈的色彩,这样浓丽而缤纷的色彩,诱得她的心脏,都是不受控制的,开始激烈跳动。 她该…… 她该怎样形容这个人? 倾国倾城?国色天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好像什么都能拿来形容这个人,又好像什么都不能拿来去形容。 因为这些词语,赞人美艳也好,赞人绝色也好,终是有着参照物来进行比拟,方能衬托出是有多么的美丽。 可看清了这个人,兰仙子却是觉得,真正的美丽,并不是有参照物的陪衬,方能显现得出来。 而应是即便这个世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可这人仍是其中最动人的色彩,仍是最让人单单看上那么一眼,都要禁不住脸红心跳的绝代美人 这才是真正的美 好像世间所有的美都凝聚在这人的身上,所有的色彩都汇聚成那翩跹豔红,不需要陪衬,亦不需要点缀,简简单单这样一抹红,最是让人动容。 红色向来最烈,无需绿叶陪衬,便已然能压得过所有颜色。 更何况这样的红,还只是一身衣物而已 这样艳,这样烈,真真似是一团赤焰,灼烧得人浑身血液,都要为之沸腾。 兰仙子的目光在这红色上停留了许久,方才敢朝着其余地方转移了去。心脏还在狂跳着,砰砰砰,砰砰砰,像是怎样也慢不下来一样,她却已经不想去管。 此时此刻,她只想看清这个人,究竟是有着怎样的容颜,才能这样恰到好处衬得起这样的红。 才能这样,毫无瑕疵,天下独此一人的,镇得住这样的红。 红色如火,如海,燃遍所有激情与热烈。 便在这浓郁豔红之上,三千青丝彷如浓墨染就,一根根皆是极尽丝滑柔顺,似是最缠绵的情丝。其间竟没有任何奢侈华贵的饰物,也没有任何复杂繁琐的编织,只普普通通一根红色丝带,松松垮垮的系住最中央的青丝,垂在红衣之后,浑然素色天成。 浓墨如瀑,随意的倾泻铺散,晚风吹开阵阵涟漪,柔软发丝便是随风而舞,肆无忌惮的彰显着没有任何束缚的畅快与肆意。 而后微微扬头,乌黑长发便随着这动作悄然动了动,似是划开浅浅夜色,这乌黑恍惚比夜色更加漆黑。 黑得亮丽却又动人。 看着这样简单又随意的打扮,兰仙子鬓边流苏轻晃了晃,贝齿也是禁不住咬了咬嘴唇。 她陡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饰物,尽管个个都是十分的昂贵,可和这个人一比,那些昂贵饰物,居然粪土一样,让她恨不得能立即丢掉这些沉重的东西,再也不要用它们来为自己进行妆点。 对比,高下立分。 乌发浓密似夜,是一场暗色之中谁都不忍拒绝的旖旎美梦。那乌发黑得惊人,那肤色便也是白得惊人,如玉如雪,是最好的羊脂白玉,是最纯的天山冰雪,不带任何的雕刻,不带任何的颜色,只端端呈现在那里,让人视线都要为之变得迷眩。 那眸形如桃花,是一双即便微微瞌着了,也能在无形无色之中,不经意引诱了人心神的妖娆眸子。 不同于乌发的毫无点缀,这样一双桃花般的眼眸,眉梢眼角,俱是有着淡淡闪光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点点亮色,本就微微上挑着的眼尾,也是在这闪光的陪衬之下,显得更加的勾魂摄魄。 瞳眸黑如宝石,其间闪烁着种种动人色彩,好似漩涡一样,将人三魂七魄都要吸扯进去,从而不复得出,终生沉迷。 而倘若这样的桃花双眸,认真的瞧着谁,然后冲着谁极尽妩媚的弯弯一笑 怕是身体要软了,然后骨头也要酥了去。 看过这双眼睛后,这张脸上其余的部位,以及这个人身上的其余部位,兰仙子已经不想再看了。 因为她明白,单单这一双眼睛就已经如此**,更不用提那真真如花瓣一样妍丽鲜艳的唇,更不用提那隐隐透出绯红衣襟的精致玉白锁骨,更不用提那纤细如杨柳般的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 这个人,从头到脚,从指到眼,无一不美,无一不艳。 美得连包括自己在内的这么多美人,都是要发自内心的感到自惭形秽,不愿与其比拟; 艳得任何的颜色,大红也好,大紫也罢,都没有眼前这一抹豔,来得更让人感到震撼。 兰仙子几乎是狼狈的垂眸,不敢再看。 生怕多看一眼,自己就会被打击得无地自容。 而恰巧这个时候,美人从她身前走过。 不是款款而行,也非龙行虎步。 只那样自自然然平平淡淡的从道路尽头走来,没有任何多余的神情,亦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浑身上下全都是透出那么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妖娆浓烈,看得人呼吸都要为之凝滞。 兰仙子立时觉得,别人称呼她什么大周最美最艳名妓,根本就是扯淡。 她自己姿容如何,她自己最清楚。 或许和周围的九十八位美人相比,她的姿容,她的气质,清雅若空谷幽兰,是一种不染人间烟火之美,所以她很轻松的便能比得过身边这些想要靠独行特立别出心裁来博得客人眼球的美人。 可是,可是。 她这样的美,和夜不归出来的这位美人相比,却根本就是云端之于泥土 她再美,她再清灵,她再优雅,也是俗人眼中的美 而不像这个人,这个人所拥有的美,真真正正是世间难得一见,美得让人看了一眼,就要铭记半生 如此,她的美,又怎能和这个人相提并论? 甚至于,兰仙子还产生了一个十分荒谬的念头。 拿她和这个人比美,那完全是对这个人的耻辱 本就是不需要任何的陪衬,就已经是能让得所有人都要为之呆滞的美。 又哪里需要她这等凡间俗物,来去站到这个人的身边,绿叶配红花一样的衬托出那真正绝世之美? 眼角余光瞥见夜不归的这个美人,已经是走过了众位美人中间的道路,快要到达舞台的最前方,让台下人看清楚这个美人的容貌身段。 兰仙子不由闭了闭眼。 接下来的事,她不想看,也不想听。 看了,听了,自己将会被打击得更加无地自容,连在这个舞台多呆一会儿,都是要呆不下去的。 就在兰仙子以为,待得客人们看清夜不归这个美人的脸后,该是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叹之时,却听刚才还有些窃窃私语,在讨论着夜不归的这个红衣美人,究竟是个怎样美人的客人们,突然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下来。 好似是时间瞬间停止,空间,也是跟着一起停止。 时间与空间皆是停止,唯一还在其中走动着的,便是那一个红衣烈烈如火的人。 所有人,都是瞬间失声。 只能睁大着眼睛,怔怔看着那终于是出现在了他们视线之中的人,愣愣的,寂静无声。 寂静到只能在这被灯光点亮的夜色之间,听得那一支清笛幽幽,听得那台上兀自安然立着的美人,绯红妍丽的唇缓缓开口,声音是比想象中还要更加耐人寻味的撩拨之意,听得人心间似是有着小猫爪子在轻挠似的,让人心分外痒痒得慌。 “九重天阙fèng鸣远, 楚楚姿容春风软。 花色开尽三生恋, 夜下广寒龙吟潜。 不与离魂良辰晚, 归去来兮千回转。” 伴着笛声,美人慢条斯理地念完这么一首诗,忽而扬唇一笑,笑容当真是倾国倾城,世间再好再美的事物,都是比不过这刹那间的万千妖艳魅惑。 素手抬起,葱白的指尖自花瓣一样的唇上一抚而过,无端端动人心魄。 “记住了,奴家是夜不归的人。” 说完,美人眸中光波流转,似是万千星辰都倒映在了其眼中,璀璨耀眼得让世人惊叹。 而后毫不留恋的转身,晚风吹起红衣妖娆飞舞,那乌发也是肆意而舞,美人走远,留给人们一个妖娆豔红的纤细身影。 美人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走进那重重迷雾,走回众位美人之间。然而,看着那渐渐变得模糊的身影,台下人们却都还是在怔怔看着,一点声音都是发不出来。 真正的美,世人皆赞。 真正的美,天下皆传 夜不归的美人出场,今晚开幕式的所有美人,便也都是来齐了。 待得夜不归这位美人走回去后,抬眼看去,舞台之上灯光此时重新变得明亮,亮得刚好能让台下的客人们,看清这齐整站立着的一百位美人。 美人们站成两列,哪个来得最早,哪个便是排在了最前面。可即便如此,有着兰仙子和夜不归的这位美人在,不管别家青楼的美人谁站得里客人们最近,最能让客人们看清她们的容貌身材,可统一的,都是没能得到多少人目光的停驻。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统一的看向了舞台最深处。 最深处,并排站着的两人,一个是兰仙子,一个就是夜不归的美人。 虽然并不知道夜不归这个美人如何称呼,但根据之前那首诗,人们隐约得出,这个美人,应当是姓花。 至于叫花什么,这就不为人知了,反正那首诗的藏头,知情人都是明白,第一个“九”字,这是照应其后的“天阙”和“fèng鸣”,表明夜不归原本的老板,乃是从高高在上如九重天般的fèng鸣城九方家族来的少主。 第二个“楚”字,和其后“春风”照应,春风软得能够吹动罗裳,自然是指楚家的七小姐,楚云裳了。 第三个“花”字尚且不明真意。 后面三句很简单,一听就能听出来,正好是“夜不归”三字。 一个原老板,一个现老板,一个当红花魁美人,一个夜不归。 刚好将今晚开幕式夜不归想要表达出来的东西,给糅合成这样一首诗,比起前头那些吟诗唱词的美人口中所单单表明的青楼名字,还要更让人记忆深刻。 看着夜不归的这位花姓美人,和享誉盛名已久的兰仙子站在一起,不仅毫不逊色,反而还要高出兰仙子一头,将兰仙子的气场给稳稳压住,台下人们立时都是暗暗惊叹,果然夜不归这回是真的有着能耐,可以夺得今年最美美人的桂冠。 而美人们走秀完毕,接下来,就该是为时短暂的个人秀了。 这个个人秀,和走秀有些不一样。 按照楚云裳的说法就是,走秀是个人的,但是个人秀,却是大家的。 毕竟给出的时间太少,总共一百位美人,如果每个人都认认真真表演一段的话,那一夜时间是绝对不够的。所以想要在划分给每个人的极为短暂的三分钟之内,表现出美人各自最拿手的绝活,这就需要看哪个青楼和哪个青楼合作紧密,哪个美人和哪个美人关系亲密。 等闲都是两个人或者三个人在一起合作表演,只如兰仙子这等有着绝对真才实学的人,才敢是自己一个人上阵,不需要请别的美人来和自己合作。 不过今年,不止招红袖的兰仙子是一个人表演的,夜不归的这位花姓美人,也是要自己一个人表演的。 而早知招红袖和夜不归,今年都是有着要问鼎选美桂冠的资本,是以十分难得一见的,今年这个开幕式上,除了招红袖和夜不归的两位美人外,其余青楼的美人,居然全是要合作进行个人秀。 就好比眼下众位美人退场,只留下了原先那第一个出场的来自天香盈袖的粉裙美人,和另外一个青楼里的紫衣美人,她们两个就是要合作来进行才艺表演。 作为第一个个人秀,两位美人在表演之上,也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当即就见只剩两人的舞台之上,有五大三粗的护院,将一面巨型大鼓,给扛了上来,然后“砰”的一声,摆在了舞台的正中央。 接着便给了那粉裙美人一副白色水袖,这便将舞台交给两人。 看着那巨型大鼓,人们立即得知,原来这是要在鼓上跳舞。 不过两个人怎么跳,这鼓虽大,却也只够一个人施展开来,根本不够两个人一起啊,除非是演杂耍的,还可以在表演各种高难度动作的同时,两个人都不会掉下鼓面。 人们正想着,就见那天香盈袖的粉裙美人,将水袖给穿戴好了后,紫衣美人二话不说,单手撑在鼓面之上,而后一个巧劲儿,纤细的身体便已是腾空而上,稳稳站到了有着大半个成年人高的鼓面上去。 看到这样流畅的动作,有风流公子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这身手不赖啊。 想来就算是在床上,有着这样柔韧的小腰,伺候人那也是能伺候得相当舒坦。 紫衣美人在大鼓上站好了后,系着精巧铃铛的纤足,立即便是跳动了起来。 一时间,“砰砰”鼓声,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响,颇有节奏感的共同响起。紫衣美人在鼓面上或跳或蹦,或旋或转,明明是纤细得几乎风一吹就要倒的身子,却是蕴含着这样强的爆发力,一面普通人连敲响都很难敲响的大鼓,居然能在她细嫩的双足之下,发出这样震撼人心的声音。 便随着鼓声不停的响起,立在大鼓身后的那位粉裙美人,这时候,也是倏然动了。 和正铿锵跳动着的紫衣美人不同。 粉裙美人气质乃是温柔似水的那种,跳的舞便也是十分柔美的软舞。 然,虽是软舞,但待那一副水袖猛然朝着大鼓之上飞射而去的时候,带着绝对力道的水袖,穿破空气时所发出的凌厉声音,让得不少人,都是为紫衣美人那纤细的脚腕,感到了紧张和担忧。 这样一双玲珑小脚,要是被那水袖给弄伤了…… 正想着,就见紫衣美人似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正踩踏着鼓面的两只小脚,倏然跳起,任由水袖从自己脚下穿过,落到鼓面上后,从别的方向被粉裙美人收回。 一点都没被伤到。 看到这样一幕,人们立时明白,原来两位美人表演的,就是这样一个舞,十分考验紫衣美人的灵活度,以及粉衣美人对整个舞蹈节奏的掌控度。 倒也是个挺有趣的表演。 很快,三分钟时间到了,两位美人的表演,宣告落幕。 紫衣美人从大鼓上跳下来,站在粉裙美人的身边,两人将各自家门又给报了一遍,这便在人们的掌声之中下了台去,另有人将举行大鼓给搬走,转而换上的是一张画案。 不过这张画案,却和平常的画案不同。 因为这张画案上,画纸实在是太过的巨大,铺满了整个桌案,画笔也是一支没有。除此之外,就连颜料也不是盛在小碟子里的,而是盛在了几个明显是盛水用的水桶里,另外还有一个巨型的盛满了清水的大水桶,大水桶旁站着一个侍女,手中拿着一个同样很大的葫芦瓢,看样子是来帮这第二个要表演的美人做一些换水工作的。 那么第二个要表演的美人,是谁? 在场很多人都是知道,第二个美人,乃是招红袖的兰仙子。 兰仙子要作画。 可是没有画笔,她要用什么作画? 人们不禁小声的讨论了起来,猜测兰仙子是要如何作画。 正说着,就见依旧是一身兰青之色,然裙边却不知何故被卸了一大段的兰仙子,出场了。 只是这次的出场,她没有穿绣鞋,而是踩着薄薄的缎袜,算是赤脚上来了。 有人眼尖,一眼就看出来兰仙子脚上的这双袜子,并非是寻常的袜子。 而是用一种很奇特的布料织就而成,平常染上了什么颜色,在清水里过一遍,就能直接去掉颜色,是很昂贵也很耐用的布料,等闲只有真正的大富大贵人家才能用得起。 看这样子,似乎兰仙子是准备以足作画了? 不过,若只是以足作画,还真没什么稀奇的。 兰仙子要表演的稀奇之处,却是在于她是要蒙着眼睛,以足作画。 真真是蒙着眼睛一条寸许宽的厚厚白绫,那立在水桶边的侍女将白绫绕在自己手上比划了一下,让台下人们看清,这白绫真的是什么都透不出来的,这才将白绫缚在了兰仙子的眼睛上。 兰仙子的气质本就清雅不食人间烟火,如今这白绫一缚,更衬得她神容高贵冷艳。 她似是很胸有成竹,扶着侍女的手,踏上了画案。 摆在画案旁边的水桶之中的颜料,总共有四种,红色,黄色,绿色,以及蓝色。 其余颜色就没有了,不过想要配色也行,但时间太短,兰仙子并不准备进行配色,就只准备用这四种颜色来作画。 眼睛被白绫绑缚住,什么都看不见。 画纸看不见,桌子边缘也看不见,其余东西更是看不见。 然兰仙子对此表演早已练习不知多少遍,如今也只是端着平常心的姿态来进行表演。 因为她知道,不管自己蒙眼作画,画出来的究竟有多好,终归是比不上夜不归那个花姓美人的。 以声夺人,以色夺目。 姿容都已经被比了下去,其他方面就算再突出,殊不知对方也是有着很突出的地方? 所以兰仙子有着自知之明,想着自己如同平常一样,好好表演就可以了,只要不出什么错,笙公子也该看见了那位花姓美人,知道那位花姓美人带给客人们的冲击力,想来是不会怪她没能夺得选美桂冠的。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兰仙子往旁边走了几步,刚好走到画案边缘,差一点点就会踩空,看得人心脏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 可她却没有踩空,只足尖往下一探,便是准确的伸进了一只乘着蓝色颜料的桶里,让自己右足上的缎袜,染上了蓝色的颜料。 右足收回,接下来是左足。 左足染上了红色的。 两只玉足都染上了不同的颜色,踩在画纸之上,便已是直接印下了两种颜色。 这种颜料干得很快,几乎是见纸便干,留给自己作画的时间也是极短,兰仙子没有任何的停留,染了色的玉足飞快的在纸上行走而过,动作轻快明朗,窈窕身姿也是随之轻轻舞动,她竟是在画纸上跳起了舞。 又是蒙眼,又是跳舞,又是作画。 兰仙子这也算是拼了。 要是平常人像她这样,就算没有掉下桌案,舞蹈也是会因为看不见而跳得七零八乱;就算舞跳好了,足下的画也是得鬼画符一样,让人根本看不懂。 但兰仙子毕竟是兰仙子,她从画纸的这一端,跳到另一端后,原本还是空无一物的画纸之上,立即就留下了两行清晰的颜色。 一行为蓝,画的乃是汪洋大海;一行为红,画的乃是朝霞漫天。 来到画纸的另一端后,刚好是侍女的所在。 侍女手中的两只葫芦瓢中,已然是盛好了清水,兰仙子一只玉足刚伸出去,侍女就立即将葫芦瓢里的清水倒上去,果然蓝色的颜料立即就顺着水流消去了,另一只玉足上的红色颜料也是如此。 洗掉蓝色和红色后,兰仙子玉足再伸向侍女身旁的颜料桶里,让两只缎袜共同染上了黄色。 蓝是海,红是霞,黄色是什么? 人们正想着,就见兰仙子转身又开始舞蹈。 这回却是踮起足尖来跳,一圈接一圈的旋转着,每次一个旋转,便是在红色的朝霞之上,进行着短暂的停留。 她旋转到蓝红颜料的那一端后,就又转了回来,继续在红色上旋转。 等回到了侍女身边,重新洗掉黄色颜料,染上最后一种绿色颜料后,她又在蓝色海洋之上开始跳舞,原地跳了会儿后,便是陡然一个大跨步,来到画纸另一端,将绿色染在蓝海之上。 四种颜色皆是以舞动的行为作画完毕,时间,也刚好到了。 兰仙子解开眼睛上的白绫,从画案上跳下来,兀自最后一次清洗缎袜上的颜料。 美人玉手持瓢,清水缓缓流下,鬓边发丝微乱,倒也是很美的一幕。 侍女则将画案倾斜了一个角度,好让台下客人们能看得清楚。 于是人们这才看到,画纸之上红霞漫天,灿灿金色日光掩映其中;蔚蓝大海一望无际,其中却有着点点堤岸若隐若现,绿意满满,春味十足。 是个海上日出图。 “兰仙子画技不错啊。” “对,蒙着眼睛还能以足作出这样的画,的确是极不错的。” 人们感叹着,纷纷都鼓起掌来,目送兰仙子下场。 侍女则和其他的护院将舞台给清理干净后,这才紧随着退场。 便在他们离开之后,另有几个护院上来,手中捧着白色的轻纱,还扛了几根柱子。柱子被矗立在了舞台四角,白纱则围着整个舞台绕了几圈,最后才系在了柱子之上,将舞台给笼罩在了层层白纱之中,让人看不真切其中的景象。 白纱已经准备好,舞台上明亮的灯光,也是随着四大美人灯盏的缓缓转动,从而慢慢变得有些暗了,照得白纱越发朦胧,薄雾浅浅,似一场醉人的夏日美梦。 看着这样的场景,不少人都是忍不住开口了。 “这回是夜不归那个美人的表演了吧?” “对,是夜不归的,我记得就是第三个。” “好期待,我就等着看完她的,好去夜不归找她呢。” “得了吧你,还找人家呢,楚七小姐能让她出场,包准她是夜不归新打造出来的花魁。本来就是花魁了,又来参加开幕式,你觉得想要见她一面,得花多少银子?” “呃,这样说的话,好像没点身家,还真不好去夜不归见她啊。” “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没钱,不代表人家也没钱啊,人家要是为了美人一掷千金,请美人出场,那咱们绝对也能一饱眼福。” 明白还是有着很大的机会,可以在夜不归里继续见到这位花姓美人,客人们立时都是感到身心舒畅,准备好好的观看美人即将要进行的表演。 能被安排在兰仙子之后,想来夜不归这位美人的表演,也应当是十分让人赏心悦目的。 这时。 乐音悄然而起,是一首在场之人谁都没听过的曲子的前奏。 依旧是美人最初出场之时所奏响的那一支清笛,笛声仍然悦耳悠远,听得人心间都是随之变得平和。 循声看去,入目舞台之上灯光朦胧,白纱袅娜,那一眼便是倾国倾城,让无数人都是色授魂与的美人尚未出现,许是正在进行着表演之前的最后准备。 然,在舞台之后没有什么人在的地方,黑暗交错纵横,夜色迷离氤氲,有谁正隐在其中,手持一管碧绿玉笛,指尖微动,切切笛声便随之响起,带来如同暗夜般微凉的气息。 他一身漆黑仿佛和黑暗融为一体,不动声色亦静默无话,如同一座千年万年都不会移动倒塌的冰山般,矗立在那里,便是最能让人感到十足安全的避风港。 那冰冷得像是从来都不会起任何波澜的眼眸,那冷漠得也是从来都不会产生任何动静的面容,显得他一直以来好似都是这样,默然的沉寂的,隐匿在这阴暗角落里,看着舞台上正随着笛声出现的那人,眉梢一挑,妖娆便倾了半壁江山。 看着那人,看着那人。 冰冷空洞的心间都被种种不可多说的暖意填满,仿佛原本空荡的一生,都是因着那人的存在,从而变得五颜六色,变得多姿多彩。 他指尖不停,眸光不动,难得如此认认真真的为那人吹响这样一支曲子。 伴随着笛声再起的,是潺潺如流水绕高山的秦筝,是切切如银珠落玉盘的瑶琴。种种乐音融合在一起,在人眼前铺开秀丽山河,铺开繁华盛世。 乐声渐响,渐入佳境。 空无一人的舞台之上,倏然有人,从天而降。 “哗。” 豔红的衣衫在晚风之中吹得猎猎作响,那三千乌发亦是随之狂乱而舞,似是要挣脱开一切的桎梏,从此天下各色,尽倾于这人一身。 红衣美人缓缓从天而降,绯红的长袖散开重重绯色,美人在这绯色之中旋转,竟好似是永远也不会落地般,旋转着,旋转着,有清灵柔媚的声音,在乐声的伴奏之下,将这一首曲子的歌词,给缓缓唱开来: “刀戟声共丝竹沙哑, 谁带你看城外厮杀, 七重纱衣,血溅了白纱。 兵临城下六军不发, 谁知再见已是生死无话。 当时缠过红线千匝, 一念之差为人作嫁, 那道伤疤,谁的旧伤疤。 还能不动声色饮茶, 踏碎这一场盛世烟花。 血染江山的画, 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 覆了天下也罢, 始终不过一场繁华。 碧血染就桃花, 只想再见你泪如雨下。 听刀剑喑哑, 高楼奄奄一息,倾塌。” 唱到这里,美人已然翩翩落地,恰巧落在了重重白纱之间。 美人身穿豔红的衣衫,融进白纱里,刚好似是玉面之上一点朱砂,妖娆豔红得惹人心惊。 绯红的水袖依旧是缠绕在美人的周身,将美人纤细高挑的身姿给映衬得更加若隐若现。白雾千山万重,红霞万重千山,美人却是没有如同人们想象之中的那般,一边唱歌一边跳舞。 否则,惊艳归惊艳,却还是太过俗套。 顿时,但听那白雾红霞之中,“锵”一声嘹亮剑吟响彻开来,似是九重天阙之上fèng鸣嘹亮,又似月中广寒之下龙吟震耳。 悠悠扬扬的响亮啼鸣,浩浩荡荡的吟啸。 有一抹湛湛寒光,瞬间刺破所有的柔软暧昧,缠绵旖旎。 三尺青锋在手,寒亮剑刃划开绯红水袖,刚刚还是儿女情长,刹那间,刀光剑影在重重白雾之中交错成杀伐漫天,剑花在身侧轻挽,美人持剑而舞,分明是舞,细看去却又只是一套剑法而已,剑光在雾色里闪现,恰似一场兵戈铁马,君临城下。 “是说一生命犯桃花, 谁为你算的那一卦, 最是无瑕,风流不假。 画楼西畔反弹琵琶, 暖风处处,谁心猿意马。 色授魂与颠倒容华, 兀自不肯相对照蜡, 说爱折花,不爱青梅竹马。 到头来算的那一卦, 终是为你覆了天下。 明月照亮天涯, 最后谁又得到了蒹葭? 江山嘶鸣战马, 怀抱中那寂静的喧哗。 风过天地肃杀, 容华谢后,君临天下。 登上九重宝塔, 看一夜,流星飒沓。” 这个时候,乐声更响,响得整条胭脂街,都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美人的歌声也是随之变得更响,却是动用了内力,方能让人依旧听得清晰,只是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是被美人的剑法和歌声给吸引住了,并没有什么人发现,这位美人,不仅有着绝世长相,竟还有着如此深厚的内力。 否则,现在的台下,也不该如此寂静。 寂静到所有人都是没有说话,只睁大了眼睛,极尽目力的看着舞台之上的美人,看那雪亮长剑折射出冬日里最寒冷的光,看那明明是最浓烈的豔红,却偏生在这样寒冷剑光的陪衬之下,化作最guntang的一滴烛泪,燃遍这暗沉夜色。 “回到那一刹那, 岁月无声也让人害怕。 枯藤长出枝桠, 原来时光已翩然轻擦。 梦中楼上月下, 站着眉目依旧的你啊, 拂去衣上雪花, 并肩看,天地浩大。” 歌停。 剑停。 乐声也是缓缓而停。 停到最终,那雪亮长剑,正正插在舞台中央,是一抹见证了所有爱恨情仇的剑光。 可那一身豔红的人,却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繁画落幕,荣华落幕,倾了整个天下也不过是一场最好的黄粱美梦,梦醒人散,江山还是那个江山,只是改朝换代,坐拥如画江山的那个人,早已变了姓名和模样。 却不知,变了姓名和模样,蓦然回首,你可还是那个你,我也可还是那个我? 江山如画。 时光亦是如画。 画上冰雪交织,最寒冷处,有你。 ……人去哪儿了? 有人陡然从那惊艳无比的剑法之中回过神来,转头四望,却是怎么找,都没有找到刚刚还在台上习剑之人。 难道已经回夜不归里去了? 转头看看,连坐在属于青楼老板位置上的楚云裳三人,居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难道都去夜不归了? 再转头,却见夜不归还是那个被大红绸布给遮掩着大门的夜不归,并没有开门迎客。 这个时候,台上为夜不归那红衣美人所准备的东西被卸下,第四个要进行表演的美人,正缓缓登场来。 可即便这后来的美人再美,表演得更好,却没什么人将心思真正放在上面了。 眼睛虽还是在看着舞台,但眼角余光,则全然的是在瞥着台子旁边的夜不归。 显然人们都是在等着,夜不归那大红的绸布什么时候撤下去了,他们就什么时候能进去,看看一掷千金,能否再见得到那花姓红衣美人一面,听她再唱出这样动人的曲子。 然。 此时。 无数人都是在等着夜不归重新开张的同时,在人们的预想之中,此刻应是在夜不归里休息的那位美人,则是正躺在夜不归的房顶之上,对着谁笑得花枝灿烂,眼角闪光点点,竟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美人一边笑,一边喘气道:“怎么,看呆了,都不认识小爷了?” 对面的人不说话,只瞬间将手伸进美人胸前微敞的衣襟里,摸到了什么,掏啊掏的给掏了出来,然后搁到美人眼前,冷声问:“这是什么?” 美人看了,笑得更欢了,伸手一把夺过那软绵绵的大馒头,直接往自己嘴巴里塞去。 一边塞还一边道:“刚好小爷还没来得及吃饭,七小姐给的这两个馒头恰好能解我肚子饿的燃眉之急。” ------题外话------ 妖孽念的那首诗我从凌晨零点纠结到一点半,期间换了无数字……咳,藏头诗,凑合着看吧,捂脸,很少写诗会这么纠结啊,抹泪 然后歌词应该都很熟悉吧,兔兔的《倾尽天下》,之前有一章写殿下,章节名就是倾尽天下,刚好这章妖孽要才艺表演,直接来这首了,算是前呼后应,嘿嘿其实想从老妖和曲爷那里找歌的,想想还是用倾尽天下吧,这首很大众,普遍都应该听过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