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浮梦人生

    玉寒城城郊，地下的某处。

    “这是最后通牒，放下你手中的芯片，那属于这个国家。”

    琉璃的光指着衣衫褴褛的女人，尽管她满脸惶恐，尽管她手无寸铁，槿椎羽仍能做到攻击她。

    甚至不需要对准，弓箭的轨迹在念头出来的时候就在眼前浮现了，她无论向什么地方松开弓弦，琉璃始终会抵达目标，但也只是不值一提的能力罢了。

    就比如……

    槿椎羽松开了手，琉璃弓矢贯穿了她身侧密密麻麻的废品，一声属于人的闷哼传来，似乎有谁被箭矢射中，并被钉到了墙上。

    “……”

    槿棰羽微微动脚，上面那层刚刚出现的冰块就碎裂了，在地上缓缓融化，而女人也借此踉跄的逃跑了。

    少女本想再射一箭，但手搭到弓上的时候却犹豫了几秒。

    而后，铛的一声，一个棒球棒狠狠的朝她的脸颊打去。

    槿椎羽没想过闪躲，因为它不可能伤害到自己，事实也同样如此，偷袭者狼狈的退了几步，他的手都被震麻了，而面前的少女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她无视了这个男人，继续向前走。

    那个棒球棒就在不远处，但已经断成了两截。

    龙类这种进化生物拥有坚硬的身躯，精灵更偏向技巧和对魔力的极致运用，可槿椎羽是个例外，混血的变异带给了她前所未有的身体素质，若非如此，她就不会有能力承载万慧的信标。

    她看向附近，那些躲藏着妄图袭击的人已经四散而逃，只有一些被掀翻的木箱证明他们存在过。

    ……这是流浪者们的一个居住地，这里的人大多并非可怜之人，无家可归又不被炎玄接受的流放者才是这里的主人，炎玄拒绝收容身负罪过之人，而他们两手空空，在荒野中根本翻不起浪……多好的反面教材，不是吗？

    槿椎羽身上仍没有沾上一点尘土或是一丝恶臭，她仍旧向前走。

    “……”

    她俯下身，看了眼地面，上面有明显的血迹，自己并未伤到那个女人……收尾的人来了。

    她单手持剑，周围寂静无比，荒野中理应有伺机而动的豺狼。

    浮生剑技.剑卷烟雨

    她的周身出现了一层模糊的雾气，确切的说，是从那柄琉璃剑上渗出的，槿椎羽向四周挥出一剑。

    霎时间，这里似是江南风光，一位剑客行经此处，见雨雾齐现，便乘兴舞剑。

    烟雨江南皆在剑中，如游龙，难得一见的美景，这是兼具观赏性与实战性的近乎失传的古老剑法。

    但在少女的手中，却硬是添了一点冷淡和无谓，这确实是烟雨，人性全无，不知它的创始人见到这场景会作何感想，但至少这群黑袍人是极其惊讶的。

    槿椎羽以振剑为尾，烟雨荡开，四个黑袍人的伪装不仅失效，甚至还被掀翻在地，缓过神来，他们就被雾气轻轻地、精准地束缚了，怎么使力都无法挣脱。

    “……”

    少女看了一眼离她最近的那人的武器，一柄特制长刀……看来山海司的弃子价值还不低，不过弃子终归是弃子，那个统领已然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

    四个人没过多久就悄无声息的低头了，逸散的魔力从他们身上飞舞出来，槿椎羽看都没看就离开了这里。

    对于她而言，这是可惜但也仅是可惜的结果。

    对于祂而言，这是必定的结局。

    但对于“槿椎羽”而言呢？她无法开口。

    就像是一面镜子将槿椎羽分开了，只要她仍不愿再看一眼那面镜子，她和祂就不会有交谈的可能……

    【槿椎羽也永远无法真正诞生，你见到的只是她的两面。】

    曙星看着眼前的少女，沉默不语。

    良久，他才开口。

    “这就是你想给我看的？”

    【……这是你想知道的，万慧作出了解答，我充当的仅仅是一个中介。】

    声音回答他，就像贯耳的雷鸣。

    “我可以干涉吗？”

    他触碰到槿椎羽的脸庞，水墨的光泽在接触点上闪烁，曙星的手并未受到反弹。

    【这并非是万慧躯体的回忆，它游离于命运的cao弄之外，是时间难以判断的事件……没错，你可以触碰这段……已成定局的“过去”，那不会对现在造成的时间造成影响，但要切记，一旦你意图干涉，那你和万慧躯体的现在必定会产生某种意义上链接，后果连我也无法预判。】

    “……无所谓。”

    曙星没说出这句，他只是靠近槿椎羽……去拥抱她。

    槿椎羽的人生节点.我非我，我非人

    如果那时……她没有杀死那个女人，自己的“分裂”还会加重吗？

    【你在想什么？你永远不会成为人的，你心知肚明。】

    激动的她对曙星说道。

    “……”

    这是一段倒影，是过去的质疑，它一直持续到现在，这个疑问是给它的主人准备的，曙星无意间闯入了考场。

    他眼中的槿椎羽停下来，不再迈步，而那疑问则始终在曙星的脑子中作响。

    看来……只能回答了……可他也没有答案。

    “槿椎羽的一生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问题从他的口中说出是正常的，他已准备接受她的过往，但仍有疑问。

    【……失败的一生，无意义的一生……不该存在的一生。】

    悲伤的她回答道。

    “可即使是在最初，她仍旧在寻求意义，这并不是失败，更谈不上无意义，‘存在即合理’，你应当比我更明白。”

    【继续吧，异世星辉，回答我，她是人吗】

    不带感情的祂说。

    “……这不应由我来回答。”

    【很合理，那你相信她会成为人吗】

    祂继续发问，那声音像是无垠的荒野。

    “会，她一定会的。”

    【为何】

    “因为她称自己为‘槿椎羽’，这是人的名字。”

    【人的名字，可我没有，向我证明，异世星辉，证明你有改变她的力量与决意】

    “来吧。”

    曙星向前一步，他的指尖流过记忆的余晖，耳畔传来时间的呼吸，人的雏形拂过他的额头，星辉照彻寰宇，将迷雾斩断，将地下的光景重新塑形。

    槿棰羽的一生就像梦一般一一钻入他的意识中。

    他看见她让箭矢贯穿那名流浪者，手中仍未沾上半点鲜血。

    他看见她与珂崕在玉寒的生活，那应是人的生活，可她仍未完整。

    他看见她告别珂崕，来到辉安，结识年少的皇子、寡言的楚家千金，以及……另一个自己。

    他看见她踏上旅途，告别过去，与他们，与自己，与晓光号相遇。

    他看见了她人生的每一个角落，那让他接近崩溃，世界的阴暗与沉重，光明与美好，不由分说的向他袭来，那如同海啸，想要将蚂蚁吞没，这七十年的光阴就像是在他的大脑中留下无数不可愈合的伤口，不仅如此，她的【万慧】的重担也一同付予给了他。

    “……呃……嗯？……那是，你是……”

    在朦胧中，曙星隐约瞥见了一抹银光，那是谁的发色在光下反射。

    那是……槿椎羽！……她在向谁拉弓？！

    来不及细想，曙星顶着重压向前迈步。

    “不！别这样！我，我真的需要它！”

    一步，两步，有谁在求饶吗？等下再说吧，自己快要靠近她了。

    “……终于，抓住你了。”

    自己，抓住了槿棰羽的手腕，强光蔓延开来，曙星已经睁不开眼了，这时，她听到了祂的话语。

    【槿椎羽……名字很不错，我希望不久后，她和我能成为真正的槿椎羽……在那之后，我们，就交给你了。】

    “……呵。”

    不知过了多久，强光消失，曙星睁开眼，他看见了一幅水墨画……自己身处于槿椎羽的概念世界中，而她本人……就在自己的面前，浅浅的笑着。

    “槿椎羽？不……你是……”

    “嘘……不要说，这是一段不可能的可能，在命运的裁切中也是不能被实现的……但因为有你，我才能出现。”

    面前的少女将手指放到嘴边，柔和的开口，这声音曾拂过四季常春的原野，拂过这片已变成凡尘歌颂的世界。

    “……很短吗？”

    “嗯，很短的，但也足够了。”

    她赤足行过泛起涟漪的湖泊，突然，她背手转身，向曙星问道：

    “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我怎么样？”

    “有必要吗？……”

    “必须说！”

    槿椎羽半闭上眼，看向她，眼中是一汪春水。

    “好吧……虽然有些爱答不理，但……槿椎羽……”

    他看向她。

    “你一定会成为人的，你一定会接受全部的自己。”

    “……”

    槿椎羽看着他，赤瞳中闪着光，随后，闭上眼笑了。

    “嗯！当然了！”

    “……那么，我去履行承诺了。”

    “……嗯，再见，曙星。”

    万千灯火飞上夜空，湖面泛起阵阵波澜，曙星在它们的拥护下走向远方。

    “……再见了，我会记住这个你的。”

    在行至边缘时，他回头望去，那抹银色已消失不见，但灯火如旧，载满人间的梦，驶向重天。

    她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