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黄河:三殿下援手
另一头李世默和萧岚正约在灵溪茶庄喝茶。 李世默上楼的时候便看见萧岚正倚着窗户向外看去,他轻声走到萧岚身边,温温地道:“萧公子似乎很喜欢临窗而坐?世默上次与萧公子长谈时萧公子也要找个临窗的位置。” 萧岚听到来人的声音,从容收回视线,起身堪堪行礼道:“见过三殿下。”他伸手请李世默坐下,接着道,“窗边可观万物,三殿下请看,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个‘利’字,可谓概括人世百态。” 李世默抿了一口茶不解道:“上次与萧公子倾心交谈,萧公子为世默谈天下大势,说如今天下危局,非人力所能回转,然为君者须有当仁不让死不旋踵之心。为何今天又和世默大谈一个‘利’字?” “三殿下可曾读过太史公书?” “稍有涉猎。” “那萧某有一问,不知三殿下能否为我解惑?” “萧公子请讲。” “太史公撰《孟子荀卿列传》,开篇便有言‘利诚乱之始也’,为何在列传最后单独为逐利的商贾之人单独做传呢?” 李世默低眉细思片刻,抬手行礼道:“愿闻萧公子高见。” “高见愧不敢当,”萧岚饮了一口茶道,“萧某以为逐利本人之常情,为君者当以德化之,以利导之。始皇欲统思想,收百书而杂烧之;汉武欲崇一说,推五经而举孝廉,两者手段相较,高下立判。而孟夫子见梁惠王,梁惠王问‘何以利吾国?’为国君之问。为君者如念小利而失大义,只图一时安稳,枉顾黎民苍生,实乃违背为君之道。” 李世默一字一句地慢慢琢磨,便觉得面前的萧公子实在是不可貌相。虽然长安城中盛传萧公子风流事,但深交起来常有国士之语发人深思。按理说两个闲人不应扯什么为君之道,但是那天风波庄庄主让他无论如何也要亲自带着北衙禁军去解救李世训,他却偶遇萧岚的时候,两人之间似乎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他们都不曾提起那天为何会偶遇,但都心知肚明是背后风波庄那只手安排的。这样的默契让他们在谈天说地的时候反而格外放松,即使聊到为君之道也不觉得突兀。 “萧公子高见,世默实在佩服。只可惜萧公子志不在朝堂,不然朝局当不会如此不明。” 萧岚优哉游哉道,“萧某向来闲散惯了,真要应试谋官反而会多犯忌讳。更何况……”萧岚喝了口茶,神色转而严肃道,“朝局是否清明,并非一官一职所能决定。君者,源也,源正则流清,流清则政通,政通则人和。” 李世默情不自禁微微点头,“世默铭记于心。” 两人又聊了一些闲话,李世默顺便问了问长公主的情况如何,萧岚微微一愣后笑言她很好。就在这时,两人被窗外的动静吸引了。 那是街对面的一家茶水铺,比不上灵溪茶庄都是些公子哥儿的聚集地,不过是路边支着棚,卖些大碗茶和赶路饱肚的干粮罢了。只见店家凶神恶煞地把一对穿得破破烂烂父女模样的人赶了出来,那小女孩儿看起来不过四五岁,推搡之间跌坐到地上哇哇大哭。店家不依不饶拿起扫帚棍就要开赶,那父亲急忙把他的小女儿护在怀里,任凭周围的人指指点点。 “欺人太甚!”李世默闷闷地砸了一下桌子。 萧岚从窗外看那小女儿实在可怜,对李世默道:“既然看到了,咱们就不妨管管?” “好!”李世默见萧岚这样说,心里一阵松快,“咱们就管管这闲事。” 李世默和萧岚两人并肩出去,萧岚上前护住孩子,李世默呵止住店家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竟然对一个小儿下如此狠手!” 店家看这两人来势不凡,虽是便服,袍子的针脚和料子都是极华贵的,估摸着两人来头不小,只好软下来道:“大人冤枉啊,这两人是不知从哪儿来的刁民,四处讨吃要喝,一分钱不给。前几天小民可怜他们,给他们吃的喝的,可是大人您看,我们这儿也是小本经营,那经得起这般吃喝……” 小女孩儿似乎还在怕这凶巴巴的店家,缩在父亲怀里怯生生地叫了声:“爹爹我饿……” 萧岚蹲下来,大手抚过小女孩儿眼泪兮兮的面颊,柔声道:“别哭,待会儿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李世默回头看了一眼那对可怜的父女,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道:“这就当是这对父女几天来的饭钱了。往后有过路行乞之人,还望店家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店家喜笑颜开地目送李世默和萧岚护着那对父女离开,围观人群也渐渐地散了。李世默和萧岚带着那父女到了一家面馆,点上两碗热腾腾的面,看着父女俩狼吞虎咽。 等他们俩吃得差不多了,李世默忍不住问道他们家发生了什么事。 那男子抹了抹嘴边的油道:“两位贵人,实不相瞒,小民并非长安城本地人,是河南范县底下一个村里的,就在黄河边上。俗话说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日难,但凡要是能活得下去的话,谁愿意背井离乡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呢? “今年五月开始老天爷下的雨就比平时多了,本来以为是个喜事,没想到一下就下个不停,黄河说漫就漫了,我们村里上百户人家一下子就没了家,饿坏了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我们流落到县里,盼着县里的青天大老爷能给我们条活路,没想到那狗官,不由分说把我们赶了出去,之后,再去就抓了一批,打了一批。我们走投无路,就想着来告这狗官。小民本来是我们村的里正,听说到京城来能告御状,我们村里几个人凑了点盘缠,托了村里的老先生写了御状就上着京城来了。如今盘缠也吃完了,却连告御状的地方都不知道……” 那男子越说越悲痛,说到最后悄悄抹了一把泪。 李世默长叹:“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朝廷赈灾的银两迟迟不下拨啊……” 萧岚低声对李世默道:“家父已经屡次上书陛下,但似乎……并未上达天听。” 李世默咬牙低声道:“那帮人还想着你死我活地斗,过分!” 萧岚安慰道:“其间关系错综复杂,更为可怕的事,朝廷已经无力构建有效的赈灾体系,国库存粮、人员调配都做不到。”
李世默捏紧拳头对那男子道:“不如,你们跟我回府?” 萧岚心头微微一颤,“殿下……” 那男子听见萧岚的话,满脸震惊道:“他刚刚叫您……殿下?” 李世默微微颔首,又接着道:“暂时不要声张,我答应会给你们做主,就一定做到!” 那男子一听,抱着小女孩儿就要下跪。李世默急忙把他扶起来低声道:“说好了不要声张……” 男子眼角流下激动地泪水,“哎,好,好啊!” 萧岚想到若昭苦心谋划希望在李世默有足够实力的情况之前不要出头,如今李世默一未建功,二在朝中势力尚且有限,目前不过是能影响礼部,和宫里那位北衙禁军统领相对交好罢了,如今贸然出手定然会打乱若昭的部署。只是,李世默之行无愧君子之名,更无愧大义民心,他没有理由阻拦啊…… 李世默看萧岚有几分犹疑,低声对他道:“《永徽令》规定:‘诸越诉者及受者,各笞四十’,这样一来就算真能告得什么,他们还是要遭受无妄之灾。” 萧岚不是不知道这些啊,他想到上次那个替母报仇在匦使院递状子的士子,在礼部定罪之后一样也会因越级上诉获罪,好在若昭事先就告诉他后果,而且早已派人安置好他的亲属,后果不至过于严重。只是这样一来,若昭又要劳心费力了…… 萧岚仿佛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抬头,对上李世默那双坚定执着的眸子,微微一笑:“殿下高义,萧某感佩莫名。” 敬王府。 李世训听完来人报告之后惊喜得来回踱步,“你确定李世默要搅进这件事里来?” “小的看他把那对父女带回府上了,应该是不会有错了。” 李世训扬起嘴角,“如此一来,就让他挑起这件事吧。” 李世默把那对父女带回府上之后差人好生照料着,自己则是仔细看了看他们准备的状子。所谓告县官不过是皮毛上的事,症结在于朝廷的赈灾银两拨不下来,那县官也无可奈何。凌风见他家主子忧心忡忡的,忍不住上前道:“殿下,这事儿要不还是问问风波庄的庄主?” 李世默点点头,“是要请教一下庄主,不过我心意已决,还希望庄主不要阻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