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征:巴蜀异变
西突北燕之战的消息同样很快传到了长安,长安朝廷先是处理了震惊关中的漕渠骨殖案,又解决了吏部渎职案,最后几方势力牵扯不休,还搭上吏部尚书一条人命,闹得朝廷不得安宁。加之战火并未烧至萧关之内,长安朝廷又乐于看到两国斗得死去活来,自然将此事抛诸脑后。 等到西突北燕两国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达成和谈之后,才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尤其是向来敏锐的中书令萧靖和对兵事颇有研究的兵部尚书徐天楷,两人都觉得此事另有玄机。 但是长安朝廷已经顾不得西北河西走廊上发生的事情,因为,更大的麻烦来了—— 十月下旬,剑南道的公文像雪片一样飞入了长安城,先是说什么彭州、汉州、梓州山洪暴发民不聊生,又说雅州地动,震感波及附近的眉州、邛州,百姓流离失所,最后是剑南道节度使公孙枭上书哭诉说异教横行,百姓皆“从而信之”,民心不稳,暴乱不断。总之一句话,巴蜀剑南道的情况糟透了。 关于这件事的处理方式,朝廷上下一连吵了好几天都没个结果,主要原因是,巴蜀的情况实在是过于复杂了,又是山洪又是地动还有暴乱,谁也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其次在于朝廷缺钱,八九月刚赈灾河南,还欠着江南商人的税款,如今又要在巴蜀投入大笔的银两,户部尚书沈江年表示哭都哭不出钱来了。 巴蜀问题解决的唯一有利因素倒非常有趣,枢密使王朝贵可能因为是绵州人的缘故,对于家乡问题他还是一向比较关心的。无奈他一个人关心没用,因为没钱又不清楚情况,满朝文武对于巴蜀问题虽然都很头疼,但还是拿不出一个像样的解决办法。 这件事也不出意外地惊动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李若昭,不过她对巴蜀的情况也不太了解,只能让在巴蜀的虞让彻查此事。虞让在回信上叫苦不迭,“庄主,刚刚让我查王朝贵和杜家的牵扯,怎么现在还要查别的啊……” 若昭好声没好气地把虞让的回信拍在桌子上,“他最近几天是不是有点飘?估计是欠阿澜姐你的管教。” 雪澜把药递给若昭,笑着打趣道:“不就是查个剑南道上书的情况吗?他怎么这么大的怨气?” 若昭想到之前叫虞让查查秘门、杜家和王朝贵的恩恩怨怨,这件事阿澜姐并不知情,所以也不再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只是轻描淡写道:“还不是他懒懒散散惯了……” 今日下午李世默约了庄主在灵溪茶庄一见,若昭也不过多和雪澜打趣了,提前几个时辰便去了灵溪茶庄,用过午膳之后就在惜誓茶包的内室一边等他一边休息。 本来约的未时见面,等过了未时三刻李世默才姗姗来迟。世默一进门就对着纱帘后行礼致歉道:“还请庄主见谅,来时遇到了些意外,故而来晚了,实在是对不住让庄主久等了。” 若昭本来在纱帘后等得昏昏欲睡,一听说他遇到了意外,立马清醒过来,声音也有些控制不住地忽高忽低: “咳咳咳……什么意外?殿下可还安好?” 李世默知道这屋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便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纱帘这头。说来有趣,之前他们俩隔着纱帘聊天也只是各自在内外间说话,自打李世默从河南那边回来,两人的相处倒是比之前更加熟稔默契了些,说话的距离也就仅仅只隔着一道纱帘。李世默一方面感念庄主费尽心思借太子之手把他看中的韩晟调到中央来,另一方面,他开始涉足政事之后才知道朝廷痼疾之深,绝非当初自己一腔热血可以应对,对于庄主的隐忍筹谋就更加钦佩不已。 “多谢庄主挂念,本王一切安好。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日出门,感觉有人跟踪,所以绕得远了些才过来。”李世默不忍心继续麻烦庄主,停顿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也许只是本王的错觉,不碍事的。” “跟踪?”纱帘后的人声音又高了起来,“此事干系重大,还请殿下不要有所隐瞒才是……” 李世默坐得离纱帘很近,近到他甚至可以清楚地听见纱帘那一头的人喉咙间压抑的咳嗽和吞咽的声音。他想,庄主大概是病了,于是轻描淡写道:“确实只是个人的感觉罢了,似乎是东市有个临王府摊贩在盯着王府的动静,出门之后又有一个人跟上了。不过,本王也不确定那人长得什么样。” 纱帘这一头的若昭垂下眼帘,她想,李世默早年游历江湖,经验不可谓不丰富,他的感觉应该是没错的。这就说明,有人盯上他了。 “殿下觉得,是敬王府的还是东宫的?” “说不准。”李世默回想了一下被跟踪时的场景和感觉,还是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殿下不必忧心,这件事就交给在下来查,殿下自己注意王府内部安全即可。” “王府里凌风是一把好手,还请庄主放心。”李世默想到这些就无奈苦笑道,“看样子是被太子和敬王盯上了,终究是对不住庄主的韬光养晦之策。” “这一步总归是要迈出的,对了,关于吏部尚书出缺填补一事,太子和敬王情况如何?” “我根据庄主的意思,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太子和敬王果然争得很凶,父皇至今没定下是谁。” “如今殿下不动声色拿下礼部、工部、刑部,尤其在太子和敬王眼中,工部尚书裴济曾经跟着殿下去过河南,已经视作殿下的人,殿下确实不能再出声争这个吏部了。但吏部乃六部之首干系重大,也不能落到他们手上,这件事就交给在下来谋划,殿下只需记住,不论皇上如何征求您的意见,您只需要说一句全凭皇上做主就行。” 李世默心里盘算默念了一遍,点点头道:“好。” “对了,殿下此来,是因为剑南道的事情吧?” “正是此事,庄主可知今日,剑南道节度使公孙枭派他府上的师爷到京城求援,说是巴蜀暴民闹事,一度威胁了益州的节度使府。此事庄主怎么看?” 若昭捏了捏眉心,这件事黎叔今早就向她汇报过了,另外黎叔还跟她说了一件很巧的事,进京的那位师爷姓杜,和死去的前任工部尚书和京兆尹是从堂兄弟。当时若昭还感慨了一句,“这天下真是小,从堂兄弟,那就是不出五服的亲戚了。” 就因为姓杜的关系,若昭也说不准这其中的渊源,既不能说杜师爷、剑南节度使和京城就毫无关系,更不能说因为王朝贵和杜家那两兄弟有过节所以和杜师爷是两派人,进而也不能推断王朝贵和剑南节度使的关系好坏。所以她只能继续问道:“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在下并不清楚,那师爷到底说了什么,所谓巴蜀的暴民,有多少人,在何处开始起事,行动路线如何,益州的节度使府还在公孙枭的掌握中吗?” “这也是本王觉得很奇怪的地方,那师爷只是说,暴民闹事人数数也数不清,问具体在哪儿起事,也说不出个具体地点来。只是说暴民零散,闹一个事便换一个地方,他们也摸不清头绪。说句实话,依本王看,多半是剑南道苛政猛于虎,百姓活不下去才不得已讨口饭吃,他们处理不了污蔑无辜百姓,还妄图找朝廷讨些银钱。这世间哪有什么暴民,都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小老百姓罢了。”
若昭欣慰地笑笑,“殿下如今真可算得上是爱民如子了。” “嗯……实不相瞒,”李世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道,“本王想去巴蜀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会不会打乱庄主的部署。而且……本王想着,昔者晋献公宠骊姬而立幼子奚齐,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在外而安;刘景升欲立少子刘琮,长子刘琦出江夏而存。如今太子与敬王对本王都不存善意,或可前往巴蜀一避风头。” 李世默犹豫很久,他想到当初执意去河南道赈灾受到庄主的极力反对,说这番话时心中便颇有些惴惴不安。庄主待人谋事皆从容不迫游刃有余,他李世默是打心眼里钦慕他敬佩他,当初他心知自己莽撞,但也是为了黄河沿岸数十万百姓,庄主不支持所以两人才各自心有郁结。归根到底,他李世默就像一个初涉政坛的孩子,一片真心如烈火,在他面前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才敢掏出自己的心来,若是得了对面那个人的肯定,不知道比谁还高兴。 想到这些,李世默心情便有些颓然。 李世默话中的情绪李若昭在这一头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世默一片心思澄明如镜,就算是在风云诡谲的朝堂上,他心心念念也是大唐百姓的安危,他执意前往河南道不就是为了黄河两岸的百姓吗?要怪只能怪她当初太急,话没有说清楚便平白无故增添了许多烦恼。 “殿下倒是和在下想到一块儿去了,”纱帘那头的声音比平时要温和许多,“容在下先将巴蜀的情况探个底,到时候朝堂争执不休的时候殿下自可请命前往剑南道代天巡狩。既可躲避太子与敬王的敌意,又可历练一番熟悉民情,满朝文武自然都看在眼里。” “真的可以吗?”李世默没想到自己竟然和庄主想到一块儿去了,和自己崇拜了很久的对象心有灵犀毕竟让人喜不自胜。喜气过了之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于是他抿了抿嘴道,“那当初……当初为何庄主不赞同本王去河南?” “当初阻挠殿下入河南,是因为朝廷赈灾体系废弛,在下担心敬王从中作梗对殿下不利,也担心碰了王朝贵的忌讳。话说得太急了些,辜负了殿下对黄河两岸百姓的一片心意,本是在下的错。如今既已说到此事,在下这个做谋士的,向殿下道歉也是理所应当的。” “庄主,我……” 纱帘那头传来长长一声叹息,“无奈在下身体实在不便,无法不借助他人的力量起身,只能对着这纱帘向殿下致歉了。” 若昭坐在轮椅上勉强弯下腰,对着纱帘外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李世默看到纱帘那一头隐隐绰绰行拜礼的身影,也毫不犹豫地起身,向着纱帘里面再拜行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