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异教:真容
“不是,”这次杜宇倒是回答得很果断,“造公孙枭的反。” “为何?” “长公主这一路过来,剑南道的情况也算亲眼所见。巴蜀曾经好歹称得上一声天府之地,如今却被糟蹋成这样,他身为父母官难道不应该为此承担责任吗?” 杜宇越说越气愤,“更何况他是张怀恩一手举荐的,在朝张怀恩不倒台,公孙枭就不可能通过正常的手段从那个位子上下来。他还有两个儿子,继承他之位的公孙致远比他父亲行事恶劣,难道让巴蜀数百万百姓在他们父子手下苦熬至死吗?” 若昭默然,确实是这个理,她和李世默深入巴蜀剑南道,不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吗?在公孙枭的问题上,他们和杜宇,和天师道的目的确实是一致的。所以,这也是她和李世默当初冒险深入天师道谈合作的原因,虽然过程有点让人难堪,但至少从杜宇身上,她看到了他们之间合作的可能。 但这一切并不意味着他们和天师道和杜宇就能全无芥蒂地合作,毕竟,剑门关截杀钦差一事,至今没个结果。而且,她也不敢确信,在这群各怀鬼胎的人中,究竟有没有人怀有想成为“公孙枭第二”的野心。 “我和宣王可以帮你,但是我需要知道,你苦心孤诣变成孙望之接近宣王,是你的意思?还是天师道的意思?” “这是我们共同的意思。我说过,我和天师道是合作关系。” “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若昭探究的目光扫过杜宇全身,扫得他难得有些坐立不安,“我是说,剑门关截杀,是你干的,是天师道的人干的?” 以若昭对目前剑南道的局势了解,刚刚所有的问题,其实她都能猜出杜宇会作何回答,都是为她现在的这一问埋下的伏笔。 “嗯……”杜宇虽然自诩已经足够临危不乱,但他还是在若昭探究而又好像看透一切的目光下有些不适,他硬着头皮迎上若昭的扫视道,“长公主你知道,天师道自二十一年前开山鼻祖仇陵去世后,就开始陷入四分五裂的状态。天师道内部不同的声音很多,就连‘天师’这个职位,就有‘南天师’和‘北天师’之别。就在前几年,公孙枭的次子公孙致和刚刚在泸州剿灭了南天师部众。” “看来你是不知情的咯?” 杜宇摇摇头,“不知情。” 若昭不死心又盯着杜宇的脸看了一会儿,这件事她有一些模模糊糊的猜测,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她需要想一个办法佐证她的那些念头。而且,为了显得对这位刚刚结盟伙伴的信任,现在就刨根究底地问下去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盯了他一会儿以后,若昭感觉杜宇的脸好像哪里不太对的样子,和之前她见过的孙望之有一点点不同,有一点点她说不上来的不同。 “听说,征南将军杜宇年纪不大,今年不过二十六岁,你怎么长了……如此沧桑的脸?” 杜宇无奈叹了一口气,“还不是为了扮得更像街头恶霸一样,把本将一张好端端的脸都毁了。” 说着,他慢慢从脸颊边揭下浓密的络腮胡子,露出了一张仅属于年轻人的脸。 露出真容的杜宇并没有为将者强烈的杀伐之气,修长的眉眼倒是有几分儒雅的味道,唯有下颌骨分明的棱角,给他增添了一些刚毅的色彩。 不过…… 若昭一言难尽地眨了眨眼,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她斟酌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道: “你的脸被谁打肿了?” 说到这件事杜宇就来气,刚刚在若昭面前的老成持重步步紧逼,一下子抛到了九霄云外。 “还不是你家宣王殿下,我就跟他说为了撮合你们俩给你下了情毒,他居然上来就把我暴揍了一顿,我才知道原来你是长公主。为了给他消消气,我可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由着他打了一顿。你说他不仅差点把我踢得断子绝孙,还偏偏要打我的脸,害得我为了遮伤痕胡子都贴歪了……” 若昭低下头,漫不经心绞着自己披散下来的长发,来掩饰她几乎颤抖的手,和颤抖的嘴唇。 虽然自己推断李世默一定没事,但从杜宇口中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她难抑激动的心情。 “我就知道,他没事。” “那你还要威胁我去死。”大约是终于把脸上这难受的络腮胡子给揭下来,顺带也把自己的面具揭了下来,露出了属于杜宇本人的率真的一面。 “怎么说你们俩姑侄情深呢,那天晚上他抱着你从山上下来,只跟我们说了一句话。只要能救你,他什么都愿意做。那个表情,我感觉,要是让他挥兵长安去造他父皇的反,他也是愿意做的。” 这句话让若昭神情恍惚了一下,他……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杜宇大概是刚被若昭死亡威胁,为了不被她的目光照得无所遁形,不得不板起脸来和她周旋很久。现在两人基本确立了合作的意向,他好不容易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要把这些天的事都和若昭絮絮叨叨一遍。 “你不省人事了三天,他就在你身边不吃不喝衣不解带照顾了你三天,但凡要入你口中的东西,他必先亲尝。最后连我都看不下去了,跟他说好歹佳人马上就要醒了,让他收拾收拾再来见你,他这才听我的话去洗了个澡,估计马上就回来了。”
世默……这些天,他一直都在她身边吗? 那一刻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情不自禁伸出手,碰了碰榻边——那里,是他曾经坐过的地方吧?他就在那里,一直守着她,寸步不离…… 这一头杜宇还在继续絮絮叨叨: “话说长公主你和宣王殿下真的没什么吗?宣王一直守在你身边,还不是因为你昏迷的时候不知道喊了多少声宣王的名字……你一喊他的名字,他就守在你身边,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好不容易你不喊他的名字了,他就被我劝去收拾收拾了。没想到他刚一走,就是你醒之前,又叫了两声他的名字。” 若昭蓦地抬头看了嘴巴合不上的杜宇一眼。这是一双透彻发亮的眼睛,隐隐的似乎还有些泪光,还有太多杜宇看不懂的情绪。那一瞬间的锐利明明是在威胁他不要乱说,随后却又如潮水般顷刻退去,好似在祈求他多说一点,再多说一点,甚至,还有点说不上来的委屈。 不过他现在越来越讨厌和长公主对视,大约是每次在她手下走不了几个回合都要落败。他现在觉得这个女人真可怕,和她对视一刻就想落荒而逃。 “要不您好好歇着,我去看看宣王殿下还有多久过来?” 杜宇起身向外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事来一般。他回过头来讨好似的道: “要不长公主您和那位杀手好朋友先联系一下?我怕刚一出门就平白无故遭遇不测了。” 若昭倚在榻上,半眯着眼,好像还在回味杜宇刚刚说的话,那番世默一直守在她身边的话。 之前杜宇说李世默死了的时候,她确实吓得不轻。但只需片刻,哦,可能她在李世默的问题上稍微迟钝一点,用了两个片刻的时间,她就反应过来,杜宇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和李世默打交道,根本不可能杀了他。杜宇只是想用宣王的死来诈她的底牌罢了,所以她也不介意借此机会,和杜宇开诚布公地聊聊。 聊了这么久,她还是忍不住想打击一下杜宇的脑子: “怎么说你蠢呢?刚刚那番话,你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