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塑料工业网 - 言情小说 - 乱世桃花逆水流在线阅读 - 第七章 异教:天命悠悠

第七章 异教:天命悠悠

    李世默看着嫣红的嘴唇说出拍案叫绝的话。

    那一瞬间,他的世界一片寂静,只剩下满心的喧嚣和悸动。

    在那一刻,昏灯、帷帐、透亮的眼睛、上下开阖的唇瓣,和那一日他怦然心动的夕阳一样,构成了他记忆中最心悸的画面。

    他揪紧被子咬紧唇,才忍住俯身下去吻住她的唇的冲动。

    世间瑰宝,无外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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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望之在答应的第一个条件上还是非常能干的,在他们谈合作的第二天,也就是正月二十,就把一路跟着若昭的风吟和黎叔送到了她面前。

    风吟看到躺在榻上的若昭,激动得就差扑到她身上。李世默自觉地靠边站了站,让她们主仆互诉重逢的情深。

    风吟抓着若昭捂不热的手,自己都没意识到眼泪滴得若昭满手都是。

    “小姐!殿下!我醒来的时候被一群人围着,没看见您在哪儿,我都快被急哭了。还好您没事……”

    李世默在一旁看着风吟拉着若昭的手不放,还是担心刚解了蛇毒的若昭身体受不住,好意出言道:

    “风姑娘,要不你还是把你家小姐的手放进被子里?外面还是有些凉的。”

    “嗯嗯是了,”风吟赶紧把若昭的手塞了回去,又用手背拭了拭眼泪,大约是听到刚刚李世默说到的“有些凉”,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而嗔怪道:

    “小姐,您居然还是抛下我去做那劳什子计划。您临行前可是答应过的,绝不单独行动单独外出的,我要回去告诉花jiejie和萧公子,让他们好好烦烦您……”

    萧公子?

    萧岚?

    电光火石之间,李世默好巧不巧地捕捉到这个细节。萧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知道她是风波庄庄主?

    难怪当初他去子午峪解李世训和张怀恩对峙之局的时候,萧岚刚好也在场。难怪当初他执意去河南提到联系河东卫将军的人选时,她讳莫如深,而萧岚偏偏站了出来。在河南道,她担心他有疏失不方便出面,是萧岚一路跟随。甚至在滑州田家村和魏博节的何疾僵持不下时,是萧岚恰好带兵赶到——只怕是风波庄的许俭联系这位萧公子的吧。

    原来她让萧岚知道了她的一切,而偏偏,隐瞒了他。

    李世默心里一片酸涩。

    似乎是察觉到站在一旁的李世默的心绪不宁,若昭淡淡道:“告诉那两个人做什么,花丫头知道你放我单独出去,指不定会克扣你的零嘴。至于萧云渊,他是为了让我有机会入蜀找宣王才打了个掩护,关心我不过是需要给萧大人给皇兄一个交代。如今我并无大碍,何必告诉他们让花姑娘怪你,让萧云渊难做人?”

    李世默的心微微一动,聪慧如若昭,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主君与谋士的关系着实微妙,身为谋士,她应该对她的主君毫无保留,而不是对另一个可能成为他幕僚的人坦露身份。她担心他会多想,便不动声色地解释了一下她和萧公子的关系——共为一主,并无纠缠。

    虽然差不多是个关系远近亲疏的问题,可是她却不知道啊,李世默的介意,不完全是出于主君的身份,而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身份呵。

    “萧公子明明是……”

    若昭轻咳了一声。

    风吟悻悻地捂了捂嘴,“那我还是不要告诉他们了。”

    因为当初谈合作时,李若昭和李世默的态度过于强硬,大有不交出关河就不走的意思,孙望之至今也没给他们一个答复,一行人便在天师道的大本营,汉州州治雒县以东的龙泉山北段山麓,心安理得地呆了下来。

    在榻上躺了些时日,若昭的身体状态恢复不少,即使在正月隆冬时节,她也执意让风吟推着她在附近四处走走,权当是透口气。雒县以东的低矮丘陵,恰好分割流经雒县的雒水和流经德阳的绵水,两水在下游汉州金堂县汇合,进而汇入沱江。若昭找了个高地,极目向西向东眺望,也只看见了连绵起伏的丘陵和远处模糊不清的山岚。

    她靠在轮椅背上,呼吸着远不同于关中腹里湿润的空气,目之所见,皆是深深浅浅黛青色的山林,前些时日劳心费力的算计之心也舒缓了不少。山间时而有孤鸟飞过,在灰蓝的天空中留下一点黑色的痕迹,又隐没在更远更暗的重峦叠嶂之中。

    “你身子还没好全,小心着凉了。”

    李世默遣退了风吟,陪着若昭在山间看风景。

    “《汉志》广汉郡条有云,‘雒,章山,雒水所出。紫岩山,绵水所出。’”若昭指了指东边绵水的方向,又指了指西边雒水的方向,“其实不算远,可饶是我们站在高处,也望不见一山之隔的两水,人事渺小,不外如是。”

    李世默随着若昭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不见山那头的风景,只有似乎是河流经过蒸腾的雾气,在目力所尽处缭绕。

    “世默,你甫一成年便游历山河,是否时常也会有这种,山川旷远而人力之微的感觉?”

    李世默的目光又落在身边轮椅上的女子,他从未想过,她能将天下格局尽收入手中,而面对自然无穷,竟然也会生出这些自叹卑微之语。

    “会有吧,”他似乎是在回忆,目光也变得绵长起来,“少年心高易疲,见地图不过几寸而山河实有千里,难免会心浮气躁。可这世间之路能有多远呢?一步一步走,便到了。”

    “我看风景,总妄想有着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的雄心壮志。可看着看着,万事万物,不过卧龙跃马终黄土。烂柯人面前,天下沧桑,也不过棋局一场。困于此刻一局棋的杀伐决断,又算得了什么?”

    末了,若昭自嘲地笑笑,“世默你是不是很奇怪,我这半生,也算是和天斗和命斗和人斗,最后竟然会生出这般感慨。”

    “人事终有代谢,古今相交的片刻,确实容易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悲感。”

    李世默感觉到她心中难抒的抑郁,便话锋一转道:“可敬畏天命,又不是什么过错。世默见史上不少谋士,自诩胜天半子,cao纵人心,最终改不了自己的命。杨德祖自负,却终难逃一死;陶朱公豁达,便能安享一生。”

    “那我呢?”若昭回眸,饶有兴趣地看着世默,“在你眼中,我是否如那般不信命,甚至要强行逆天改命之人?”

    “要我说实话?”

    “当然。”

    “曾经觉得是,现在好像又不是。”世默盘腿席地而坐,刚好比坐在轮椅上的若昭稍矮一些,他仰望着她,目光热切道:

    “彼时以为庄主处处算谋,将天道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中,世默敬庄主之才,却难以与庄主倾心相交。可后来,世默似乎有些想通了。”

    “想通什么?”

    “你所心心念念的,不外乎为天下人谋一条出路。但这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天下人之命,何尝不是,天命?”

    若昭哑然失笑,“没想到你是这么想的,倒是我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那你当初创立风波庄的初衷,不是为天下人杀出一条路的么?你既认为这是违逆天命,却又感慨天命悠悠不可违,岂不是格外痛苦?”

    若昭闻言垂眸。

    “我想,如果能替天下人逆天改命,哪怕粉身碎骨,大不了只是我一个人便足够了。”

    在听到她说“粉身碎骨”的一刻,他心中一滞,接着便是浑身上下如刀绞一般疼痛,一瞬间想堵住她的嘴巴,不要让她继续说下去。

    粉身碎骨,她怎么能,怎么敢这么说她自己?

    可他不能,所有试图接近她的冲动,和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触碰的隔阂,都只能付之一句玩笑。

    “那可不妙,侄儿不仅想从姑母口中抢食,还想从姑母手中抢命。”

    他顿了顿。

    “粉身碎骨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