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秘门:初心在否
“那本宫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和天师道的合作并非起于钦差入蜀,而是早就开始的事。换句话说——” 若昭顿了顿,“这些年天师道在剑南道兴风作浪,有你的影子吧?” 这句话无疑间提醒了刚刚还在为杜宇感慨不已的李世默。确实,杜宇庇护剑南道东北六州百姓功劳不小,可这功劳也因他要推翻公孙枭,添了几分自立山头的意思。让他本来一腔庇护故土的热血,变了味。 他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虽然这个目的很高尚,可是这手段又卑劣到了家。为剑南道数百万的百姓出头,所以一定要推翻公孙枭。而为了推翻公孙枭,他不惜挑起天师道和益州节度使府的纷争,将数百万黎民推到战火的边缘。 杜宇确实没有别的选择,可是在这样卑劣手段的浸润下,一走便是十几年,又有多大程度上背离了自己的初心呢? 李世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看他。 若昭大抵猜出了几分李世默在想些什么,她把头拧向窗外,在无人关注的角落苦笑一声。 她不也一样么?为了给天下人谋一条出路,所以要扶植一个合格的君主。而为了扶植一位君主,她不惜手上沾满鲜血,把算计人心的卑劣事做了个干净。 最璀璨夺目的花往往盛开于鲜血之上,却又有多少花浸满了斑斑污浊的血迹之后,不再称之为一朵花呢? 这个问题,无解。 只能说,初心在否,冷暖自知。 屋中的气氛陡然变了。活成人精的杜宇很快意识到,长公主刚刚一句话无疑让宣王对自己产生新的看法。他甚至忍不住感慨长公主对宣王李世默的影响太深了,甚至宣王殿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长公主一句话就能轻易影响他的情绪和想法。 这种关系……绝对不能称得上正常的长幼关系,更称不上正常的主君和谋士的关系。 不过他现在无意探究他们之间的是是非非,他现在要做的是必须尽快修补因长公主一句话宣王殿下对他心生的隔膜。而这个结,最好由长公主来解。 可如果要请她消除这层隔膜,那就得拿出一定的筹码,所以刚刚长公主的那句话,是在给他施压,来换取她想要的东西。 又被轮椅上的那个女人捏得团团转! 杜宇对自己气得不行,但脸上还是不得不挂上一如既往顽劣的面具,有几分玩世不恭到油盐不进的意思。话说出口,倒是单刀直入。 “是与不是两位殿下今后自有决断,末将无意干涉两位殿下的判断。长公主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果然很上道,若昭暗忖。既然杜宇话说得明白,她也不想藏着掖着。 “听说剑门关一事还有几个活口,他们现在在哪儿?” 她一句话无意间点破了杜宇这些年和天师道的那些勾当,尤其是影响了如今李世默和杜宇即将合作的关系,确实有几分拿着筹码施压的意味。虽然这个局面不是她想看到的,但这一次不得不突如其来的施压,除了有意提醒世默杜宇并非向他想的那么纯善好对付以外,她还想知道—— 她的阿澜姐,在哪儿? “殿下身边那个护卫,武功在末将之上,确实很厉害。末将将他引走之后好不容易才脱身。最后应该是逃走了,没有在末将手里。” 在剑门关的时候,确实有一个黑衣刀客以调虎离山之计引走了凌风。凌风脱身之后应该还活着,李世默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又想到风波庄雪霁姑娘,现在他知道了,那可是若昭身边最得力的大婢雪澜啊。复而接着问道: “那还有一位姑娘呢?会易容术的。” “嗯……”杜宇想到这件事就有些头痛,“实不相瞒,当初末将本来打算偷偷放走那位姑娘,再让两位殿下顺藤摸瓜找到关河关将军的……” 一听到阿澜姐的消息,若昭看向窗外的目光也不由转过来,灼灼地盯着吞吞吐吐的杜宇。 果然如她所想。但最后杜宇不得不主动把关河放出来,甚至不惜扬言下毒威胁,是不是就说明,阿澜姐出事了? “她呢?” 若昭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她从来没有那么希望自己的推断错了,因而不甘心问道。 “后来末将不得不主动找关将军放人,就是因为……放出那个女子之后,她被一个黑衣剑客劫走了。” “什么?” 这次先失态的是若昭,很快她便意识到不妥,迅速恢复了坐在轮椅一贯的淡然,接下来的逼问,语气都冷冰冰了几分。 “黑衣剑客是什么人?” 难得戳到长公主的痛脚,杜宇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实在是这件事也比较让他头疼。 他无奈地摇头,“末将也不清楚,跟踪的人都被甩了,还被那个黑衣剑客杀了不少。” 这又是哪一方势力的人?为什么偏偏被劫走的是阿澜姐?
李世默心怀歉疚地向窗边那个女子看去,刚好看到她垂首敛容的侧影。在权谋之事上一贯神采飞扬的她难得露出些许迷茫而凝滞的神情,似乎是盯着地上的一小片圆圆的光影。日光也是浅浅淡淡的,不巧却比刚才移动几步,偏偏没有落在她身上。淹没在阴影里的若昭,仿佛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让他想忍不住过去抱抱。 “咳……”这不是一个好的想法,李世默轻咳一声提醒自己。他强迫自己转回来,“还有呢?” “还有谁?”杜宇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来,“殿下是说,万俟同?” 此次钦差卫队的副指挥使,神策军的中将,也是张怀恩真正的心腹。 想到这个人,杜宇一下子坦然起来,他流利流畅以至于让人觉得底气十足地吐出三个字: “我杀了。” “什么?” 这次轮到李世默震惊。 “我杀了,”杜宇又重复了一遍,进而觉得自己说得还不太清楚,接着解释道,“因为他是张怀恩的人,所以我杀了。” 李世默怔忡半晌竟无言以对,他是应该夸夸杜宇会杀人呢?还是说他党同伐异利益至上之心太重? 平心而论,如果行借天师道推翻公孙枭之策,万俟同将会是一个不得不除的巨大掣肘。就算之前这些事都没发生,一个神策军埋在钦差卫队中的钉子,也足以让他这次巴蜀之行如鲠在喉。 结果这个让他浑身不适的人,以最简单最暴力的方式消失了? 可万俟同究竟有什么错呢?立场不同各为其主,终究是隐患而非实打实伤害了人,更何况在剑门关危机关头,万俟同没有临阵脱逃,而是尽忠职守替他抵挡住了来自剑门关的一波又一波的袭击。 更何况当时要他命的,正是面前的这个杜宇啊! 时过境迁,形势逼得他不得不夸杜宇一声“杀得好”。 这种超越是非超越律法立场而对一个人的生死妄下判断的情况让他觉得痛苦——不过更痛苦的是,他还来不及痛苦片刻,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心里的起起伏伏。 守在门口的风吟进来带了句话: “高功过来了,他说既然找到了关将军,要来听听宣王殿下入益州的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