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公孙:血色成都府(六)
“杜宇,那可是你的老朋友呀!” 若昭眉眼弯弯笑意更深,“哦对,差点忘了,之前跟你说过,令尊大人替你夺了杜宇花了整整九年打下的剑南道南方军权,杜宇只怕是把你们父子俩,恨到骨子里了。” “哎呀哎呀哎呀……”她又咧嘴发出啧啧声,“看我这说的,不好意思,又往你伤口上撒盐了。” 她的道歉毫无诚意,公孙致和的脸色再一次变得铁青。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 “信不信这不是明摆的事嘛。”若昭一脸无辜地耸耸肩,“举个最简单的证据,如果杜宇不是公孙成业的亲子,那为何一代枭雄杜宇,初见公孙嘉禾时,宁肯把自己的把柄交给公孙枭,也要发了疯似的对公孙嘉禾那般好呢?” 这是一个问题,就在不到一个月以前,节度使府的后花园,公孙致和还和面前这个还是小熙姑娘的人说起过。说,杜宇对公孙嘉禾的情有独钟,非常可疑。 “这个问题困扰你们一家人很久了吧?其实答案很简单,公孙小将军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只是因为,公孙嘉禾,是杜宇同父异母的meimei。 “这些,也是我最初怀疑杜师爷的缘由。杜宇对公孙嘉禾的反常之举,想来公孙枭也颇为放心不下。对于这个人,公孙枭必然会派自己的心腹去查杜宇的底细。这个心腹是谁呢?只有可能是深得他信任的杜师爷。” 若昭如说书的一般,话锋一转。 “但是,只有在我亲自查过杜宇的底细之后才发现,杜宇的底细其实并没有那么难查。他在眉州赋役从军,离益州不远,正南毗邻。从杜宇在眉州的故居顺藤摸瓜,不可能不知道杜宇生在益州成都府,更不可能不知道,杜宇曾经有个meimei。” 毕竟连虞让那小子都能抓到蛛丝马迹,杜师爷痴长数十岁,又背靠公孙枭这样的大山,没理由查不出来。 那就只有一个理由来解释,杜师爷在查杜宇此人背景时,阳奉而阴违,看似兢兢业业,实则偷了不少懒。至于这偷懒的缘由,要么因为他是杜宇的人,要么就是因为,他始终在借杜宇一事,转移着公孙枭对另一个人的注意力。而那另一个人,才是杜师爷真正的主子。 果不其然,她刚做出此等猜测,随后孤鸾就向她摊了牌。 说,这些年他一直充当巴蜀杜师爷和长安城王朝贵的通信使者,而王朝贵和杜师爷一直支持上位的对象是,公孙致和。 局面豁然开朗。 但这个局面对于此刻的公孙致和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他本以为控制住手上的熙宁长公主,就算背负了弑父的骂名,剑南道节度使一位他势在必得。 历史是给胜利者作传的,他可以说服自己,不在乎这些骂名。 然而,面前的熙宁长公主尚且没有完全控制住,他便再一次陷入腹背受敌的状况中。天师道在北,剑锋已然直指益州。杜宇如果真如她所说,那便是板上钉钉的敌人。公孙致远目前已经控制住公孙枭剩下的直属兵力,如果他知道了自己谋害父亲,必然会不顾一切与他反目成仇。 除非他现在退守泸州,把剑南道南部八九万兵力控制在手,否则他将无一兵一卒。 但这一选择无疑等同于放弃剑南道的腹心之地益州,放弃节度使府,那他之前所做的全部努力,就白费了。 “你看,你现在是不是也知道,自己已经是个光杆司令了?” 仿佛像看穿他正在想些什么一般,若昭再次一针见血,“其实你现在还有一个选择,放弃益州,回到泸州,带着数万山地军反攻北方。” 当然不行,公孙致和想都没想,心里早就已经把这个提议否决了。 “也对哦,你动用南方山地军,一旦南方诸夷起兵反叛,南方失守,你就真的陷入腹背受敌之境。更何况,离开益州,失了掌握节度使府的先决条件,即使王朝贵,估计也不会再帮你了。” 看到公孙致和下意识地摇头,若昭哂笑。正如她先前所说的那般,公孙致和真的是在权力面前跪久了,站不起来了。 对于这样的人,若昭一向不太喜欢嘴下留德,她莞尔。 “毕竟,这位枢密使大人不仅想报二十一年的家仇,更想在剑南道节度使府分一杯羹,并没有什么慈善心肠。” 见公孙致和长久没有说话,她瞄了一眼早已躺在地上气绝良久的杜师爷,继续道。 “我之所以首先动手杀了杜师爷,就是想让你摆脱王朝贵的束缚,真正选择你最适合的路。 “趁现在公孙枭的死讯还未传出节度使府,你还有时间权衡。接受与我的合作,你将拥有剑南道东川数州。而且,不是让你当一个空有名号的立义将军,而是实打实的,军政民政,都归你一个人说了算。 “如果你拒绝了本宫这个主意……” 若昭抬眸,示意了沉默挺立在一旁的凌风。 凌风正听得入迷,一边听一边暗中慨叹面前这女子当真是不容小觑。这样的人小小年纪就创立风波庄并不意外,也难怪自家宣王殿下前所未有再三拜托,说无论如何都要护她周全。 那般郑重的神色,竟然是连提到薛二小姐都没有过的。 他心下偷偷感慨万千,突然被若昭望了一眼,赶紧晃晃脑袋把脑中的杂念清除,上前一步,凛然之意让对面公孙致和为之一震。
凌风的配合让若昭颇为省心,她心满意足地回头,接着替公孙致和条分缕析。 “首先,我不介意现在就动手杀了你。虽然你背后王朝贵有撑腰,可巴蜀他毕竟鞭长莫及,你死了,死因推给谁都行。留你一命,只是不想平白给宣王殿下添些麻烦。 “其次,公孙枭的死讯一旦传出节度使府,就算公孙致远是个窝囊废不能耐你何。可传到公孙枭那些能征善战的部将耳中,你看他们会不会杀进节度使府,活活把你撕了? “当然,他们或许不是真的想替旧主报仇。只是公孙致远无能,你又背负弑父之罪,杀进节度使府,总能分一杯羹,你说是不是?” 是。 公孙致和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节度使府中那些虎狼之士,对自己的父亲只怕早就有贰心。如今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打着替旧主复仇的旗号,杀进成都城这件事,不难。 可他还是心有不甘,一口气千回百转,郁结不出实在难受。 “你凭什么让他们相信,家父已死,还是……” 还是我杀的? 若昭颇为淡然地摊手。 “公孙小将军,你看看令尊大人的头颅,还在这屋子中吗?” 一直在与若昭拉锯牵扯的公孙致和闻言背后一寒,自他动手亲手砍去父亲项上人头之后,就再也没敢回头看向那个方向。如今被她突然提起,一时间让他忘记了那个迈不过去的门槛,闻言向刀曾所至的地方望去。 真的没有了! 除了一句腹部被刺穿的无头尸体,遍地是血,唯独没有那张他闭上眼就能想起的脸。 刹那间,公孙致和面如死灰,再也兴不起一点波澜。 见状,若昭适时解释道。 “我有个好朋友,修得一些轻功秘术,就在刚刚,她带着公孙小将军的那点功劳,已经出了节度使府。只要你愿意和我合作,我便把她召回来。如果你还是放不下那点侥幸的心理,你现在就出不了这扇正厅的门。等到那些府将杀到,随便一个人,都能替我顶了杀你的罪名。” 话已说尽,若昭收起了挂在脸上未曾淡去的笑意,言辞缓缓,下了最后的通牒。 “决定吧,你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