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公孙:前尘往事
嗯? 怎么感觉……突然中了什么陷阱? 若昭难得气短,一双秀婉的桃花眼眼波流转,又恼又羞地嗔了他一眼。她原比李世默要矮上几分,如今她坐着他跪着,足足一个脑袋的身高差,让若昭不得不偏着头仰视他。 李世默只是看着她笑,笑得干净而澄澈,清风朗月的坦荡之气,让若昭都觉得怪罪他着实无辜。 至于这无辜是不是真无辜,他那双神采奕奕以至于就差闪着光的眸子已经暴露了一切。 “咳……你生日那天,总该回清泉宫和宁妃娘娘还有溧阳公主一块儿过吧?加上你这些时日事情办得不错,皇……” 看他也气短,说话也气短,若昭顿了顿,换了个说法。 “皇帝陛下自然也要多多犒赏你,说不定拉上你,陪着宁妃娘娘吃顿饭,一整天都花在宫里。就算那日我准备了礼物,你能看见么?” 噗…… 李世默原本被她盯着还有点难堪,没想到她最后一句话一出,他差点笑出声来。 这话听起来怎么……酸酸的? 是他想多了,还是…… 他又不敢多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始终让他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情出己愿,他不后悔。至于其他的,他拿不准,更不敢乱猜。 “所以,你跟我一块儿回宫里去吧。” 嗯?! 听罢此言,若昭原本一双含羞带怯能掐得出水的眸子更是一下子睁得大大的。 难不成你还让我,见见你父母? 那可是我哥和我嫂子。 你疯了吗? “我的意思是说,你那时候,也找个由头回宫里吧。我想……” 被若昭那汪清泉一般的眸子瞪得心虚,李世默咽了咽一时上涌的心绪,才一字一句郑重道: “我想跟你去趟柔淑宫。” 我想跟你,去见见婉淑妃,见见你的生母。 告诉她你的余生漫漫,我一定,好好照顾你,护你周全。 剩下的话李世默自然不可能说出口,就像有的承诺海誓山盟,是言辞朗朗,是日月可鉴,是一声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而有些承诺,只能烂在肚子里,烂在漫漫长夜无人问津的角落,繁花开了又落,行人来了又去,唯有更漏长吟,经年辗转,彻夜不息。 可分明又没有烂去,只有他自己知道,无数个月光照不到的黑夜里早已扎下深根,牵动他的生命不离不分。 若昭不解,“去见她做什么?” 有什么好见的,我都没有见过她。 婉淑妃这个名字,若昭常常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情绪来忆起。她是她的生母,从未谋过面的生母。生恩难报,却也偏偏是因为她那一代人的恩怨情仇,她一出生便被拖入一场乱局。 她不再是她李若昭,她只是一个顶着婉淑妃之女的木偶,生由不得自己,死,亦由不得自己。皇兄的示好只因为此,陈太后没来由的敌意亦是因为此。她一生的命运起于此,千回百转,像一只陷入蛛网的飞虫,也逃不开生来的命运。 看着她微微失神,李世默起身,跪坐到她的身边。望了一眼她刚刚梳洗后还带着光泽的缎发,忍住揉揉她头发的没来由的冲动。 “她是你的母亲。” 她的生命,虽然早已终结在二十一年前桃花盛开的春天,当年拼却醉颜红,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生下了如今自己视若珍宝的你呀。 他对生前的婉淑妃毫无印象,实在是婉淑妃过世的时候才三岁,当时正和他的母妃,相依为命在二皇子府上最不起眼的偏房中。 但对这个人的印象倒是不浅,一个不知道比她jiejie陈太后小了多少岁的meimei。据说先帝一眼相中,便把二八年华的陈家小妹纳入宫中封淑妃。 特赐封号,婉。 清扬婉兮,婉兮娈兮。据传婉淑妃长得颇为清美,娇花照水巧笑盈盈,干净无暇到了骨子里。若昭不谈权谋事的眉眼弯弯,当是遗传自她。 还有那淑妃的地位。贵贤淑德,皇后皇贵妃之下四妃之位,淑妃位列其三。先帝并无皇贵妃和贤妃,也就意味着皇后陈氏,华贵妃苏氏之后,便是那个玲珑少女婉淑妃。 李世默虽不知当时细节事,如今事关若昭,他私下也不由多想几分。搜遍脑中关于婉淑妃的线索,不多,大多来自母妃的闲嘴一提。他本不是个关心宫闱秘事的人,宁妃也不是,加上如今后宫之主的陈太后忌讳。饶是这样,也盖不住这宫里沉默而张扬到无处不在婉淑妃的名声。 “我记得,即使身在云山,你每年四月,也是要回宫的,是为了见见她吧?今年你为了我,” 李世默尴尬地笑笑。 “为了我这点事,没能在生日回宫见见自己的母亲,是我的错。你回宫之后陪你去见见她,于情于理,合该是我的责任。” 说起四月回宫这件事,若昭在今晚难得找到一丝主动权。 “你知道我为什么每年四月,都要回宫,回到一个荒废的柔淑宫度过我的每一个生日吗?”
“不是因为追忆生母么?” “是,也不是。” 上一代的人恩恩怨怨她记得今年除夕绵州同兴客栈,她大抵对李世默说过。其实本不该,故事的主角是他父皇,背后议其父,议其君,都不是君子所为。 要不是她那天夜里喝多了。 也好在李世默并没有多与她计较。 不愿再一次提起,若昭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追忆生母,看是和谁吧,如果是和皇帝陛下,那就不一定。” “为何?” “我记得曾和你说过,因为我生母的死,所以我和皇帝陛下,有了共同的目标。” 这话说得委婉,李世默一听便明白了。那些微妙不可言说的往事,早就在四个多月前的除夕,两杯桃花醉下肚,她絮絮叨叨说了不少他父辈祖辈的前尘往事。 现在想来,与礼不合,乱了规矩。但在当时,他好像也没有过多计较。 是自己也喝多了,还是当时,自己就已经动了那些不该的心思? 李世默盯着她微晃的鬓间碎发,没说话。 “可这些东西啊,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有一天会淡忘的。”若昭叹道,“我本就对生母毫无印象,皇兄后宫的莺莺燕燕,总有一天能抚平他的创伤。” “但我又不得不借助皇帝陛下的手,至少在我们有所大动作之前,他不能插手。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我需要借助生母,这点和皇帝陛下微妙的联系和情谊,不是为了悼亡,而是为了—— “结盟。” 若昭望了一眼放在漆木架上的那张琴,“包括那一架长相思,也是。” 那架她随身携带的长相思,李世默知道的,那是她生母的遗物。 “之前在天师道,我说天师道的人不简单。如今的天师,似乎深谙利用仪式来整合信仰,其实所谓生日,所谓每年四月回到柔淑宫,也不过是一种仪式。一种利用我和皇上共同失去至亲的记忆,来达成某种默契的同盟的仪式。 “你看,是不是,很可笑?” 若昭托着腮,歪着脑袋看着身边的李世默。 “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呀,能利用一个算一个吧,皇上的决定对我们太过重要了。 “毕竟,共同的记忆,塑造共同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