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东阳:风动敛芳
一时云破月来花弄影,天际一缕清辉洒下,照见翻滚着的一头乱发下一张哭得皱巴巴的脸。 公孙嘉禾皮肤似是泛红,像一滴红墨水滴在清水中晕开浅浅的粉。但又很白,鲜红的肚兜下大片大片的白,背上的长发散落两边露出白,和月光一个颜色,染了寒意的白。 “嘉禾!” 一时知道自己所视非礼,身后还黑压压跟着一群禁军,关河二话不说拔刀割下了背后的披风,如一床大被一样甩到她身上。 “快,披上!” 关河大致也知晓宣王殿下的意思是以郡主为引,诱使太子和敬王争抢,到敛芳宫之前也有个心理准备。不过,等到他亲眼看到公孙嘉禾此刻的状态时,一时惊诧和怒火难以遏制。 十指如葱根紧紧揪住粗劣的披风,蓬松而绵长的墨发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公孙嘉禾在一头乱发中抬起一汪清泉的眼。像那日她从火海中把他救出来,水田垄上,她鞠了一捧水,黏糊糊的脸上有一双清亮的眸子。 “关将军,救救我,敬王他要……他……” “关将军。” 一声冷冽的声音,在月光照不到的廊下阶上响起。 关河闻声望去,才发现一身茜红色的裙袍,一步一步从阴影中走到他面前。或者说她一直站在那儿,只是他一开始的注意力被嘉禾牵引,没发现。 “德妃娘娘,”关河瞟了一眼在地上裹着他的披风蜷缩成一团的公孙嘉禾,暂且忍下把她扶起的心思。他必须要在宁妃娘娘到来之前,把丽德妃敬王这个罪名坐实。 他咬牙,转而迎上一身鲜红如火的丽德妃。 “郡主怎会突然变成这副模样,为何德妃娘娘好巧不巧又偏偏在场。末将斗胆,向德妃娘娘要个说法。” 凛冽的一身鲜红在开口的一瞬间,忽地又变成笑眯眯的模样。丽德妃带上她标志性的巧笑婉转,声音柔媚。 “可说呢,今晚本宫和郡主散着步,走到一半郡主就说自己不舒服,让本宫陪她找个地儿坐坐。刚坐下,关将军就气冲冲地来了,” “她,胡说……”公孙嘉禾裹着灰扑扑的披风向着关河爬了两步,软糯的声音在夜风中愈发可怜。 “关将军她胡说,敬王要对我,不轨……现在就在里屋,关将军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关河紧绷的眸子打量了一眼公孙嘉禾,抬脚便向主殿迈去。 “末将进去看看。” 丽德妃一步挡在屋门前,声音高了几许。 “关将军是不信任本宫吗?” 确实不信任你。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了此刻丽德妃的心思,只要没抓到敬王现行,丽德妃大可推称皆是东阳郡主一面之词。此刻延宕之举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恐怕屋中敬王正在想办法翻窗户逃跑吧。 不能让他跑了,跑了宁妃娘娘来就不好处理了。 念及此,关河冷冷地扫了一眼丽德妃,没说话,一抬手便用了十成十的力。堂堂武状元的力气自然不是寻常宫妃能比,丽德妃没想到关河是怀了破釜沉舟的心思,整个人歪倒在一边。 下一脚,他直接踹开了房门。 果然满屋尘埃飞舞,门外月光照进的刹那才看见头顶的蛛丝缠绕。关河不敢耽误,直奔里屋而去,茶几翻倒,床帏之下锦被乱成一团。他再一定神,朝向后院的窗户上趴着一个人,正在七手八脚从窗户上翻出去。 关河大踏步冲上前,一把把那人影拽了下来。 正是敬王李世训。 一向很是机灵的李世训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在关河拍门的时候,甚至在公孙嘉禾夺门而出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此刻可能面临的困局。 实在是,今夜太过于顺利,顺利到让他自己都有些飘忽。 酉时末,夜宴已毕。戌时二刻,他和母妃前往正阳宫要人,卫皇后和太子因为自己的手也不干净,被迫闭嘴。他带着打晕的公孙嘉禾暗中潜入事先收拾好的敛芳宫,把她唤醒。 不知是不是药性使然,公孙嘉禾甚至比他想的还要主动。柔嫩而白皙的臂膀环上他的脖子,唇齿间夜宴饮下的酒醇香sao动着他的耳朵,公孙嘉禾在他耳边浅浅地低吟求他救救她…… 这场完全出于策略的情事,忽然就沾染了本质的旖旎。 既然该发生的事都会发生,他李世训也不算什么正人君子,不如让整件事发生得更快意一些。
直到公孙嘉禾夺门而出,当着关河的面反咬他一口,咬定是他对她不轨时,李世训才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局。 真正的局。 公孙嘉禾是故意的,所以关河也是早有预谋。 既然对手苦心孤诣布了一个局,就绝不是仅仅来一个小小的龙武将军而已,之后还有真正的布局者,甚至父皇,也会来。 稍一迟滞,李世训二话不说套上袍子,趁着母妃在外拖延时间,腰带都还没系就准备翻窗而逃。 结果刚爬上窗子,就被关河一手拽了下来。毕竟他生来没怎么习武,根本不是武状元关河的对手。 衣冠不整的李世训,花容失色的丽德妃,披头散发的东阳郡主,外加一个关将军。四人在敛芳宫的院子里面对面时,气氛属实微妙。 不过这微妙没有延续多久,敛芳宫外一抹浅碧色宫裙摇曳,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如清泉涓涓的女声—— “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想来,丽meimei就是想推脱,也难了?” 原本尚惊疑不定的丽德妃闻声一凛,几乎是下意识收拾好脸上的情绪。她眯着眼,远远地眺了一眼宫门那一抹如山峦的碧色。 “原来是宁妃jiejie,”丽德妃看了看周围一圈北衙禁军,毫无惧色,笑语盈盈。 “jiejie此来,好大的阵势。” 诸军士退让出的一条道上,宁妃一步步踩上前,只是看着丽德妃笑,不说话。 丽德妃自讨了个没趣,脸上绷着的笑不敢乱,只得自己硬着头皮接道:“jiejie此来,是有何见教么?” 宁妃似不理解她的话一般,一双温然亲厚的眸子打量立在阶上端着一副滴水不漏架子的丽德妃,最后才不由哂笑出声。 “丽meimei,是跟jiejie,演戏上瘾了么?” 她环顾四周禁军围绕,目光又落在瑟缩在一旁的公孙嘉禾身上。她上前,轻轻将公孙嘉禾揽了起来。嘉禾骨架极小,隔着一层关河的披风更是小的可怜。宁妃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安抚着。 “这副阵势,哦,还有敬王这模样,只怕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