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盛夏:鲜血染花枝
李世默叹了一声,该是很轻,遁入火苗蹦跳炸裂的声音中。 青烟缕缕升起,熏得他眼睛胀胀的痛。李世默看向窗外,桃树投下一片沉沉的阴影,斑驳错杂如鬼魅。 忽地听到耳边道:“对了,前年,我写给你的那封回信,还在么?” 隔着袅袅浓烟,李世默想起来,该是隆平十年他上云山风波庄请庄主出面相帮时,若昭写给他的回信。 遂点点头,“还在。” “拿来,”若昭伸手,“这么要命的东西还留着干嘛?赶紧烧了。” 李世默不可思议眨眨眼, 不是吧,这也要烧? “世默,我们这是刀头舔血的事,我会尽全力。但我不敢保证,会不会出意外。”若昭迎上他的目光,也叹气,“有朝一日,万一遭遇不测,这个东西,会害死我们俩。” 她说的对。 李世默也不得不承认,朝堂凶险,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万一身败名裂,查抄全府,自己受牵连事小,再搭上她…… 他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抿了抿唇,敛容起身,“稍等,我去取一下。” 明明刚用过晚膳不久,明明盛夏时节天黑得晚,当他走到屋外的时候,仍觉得夜色浓得化不开。盛夏时节,竟有霜重露寒之感。 他从书箧里取出那封回信,一年多以前她的字迹,还是这般轻飘飘,有着无言的张狂,和处处受限的规训。 见字如见人,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字迹的时候,曾经一度猜想,笔力虚浮,庄主可能有痼疾缠身。张狂处见风骨,规训处又可以推知某种人生的底色。 凝眸片刻之后收拾好,骤然又想起晚上她可能会饿,他绕道小厨房,看看有哪些吃食。自从若昭搬进宣王府,他便嘱托每日备些零零星星的点心。今日是羊乳冰酪,还有几块糯米松糕,确实都是她喜欢的吃的,李世默一并放入食盒中,拎到若昭的院子里。 刚一推门而入,便看见她趴在桌案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又睡着了? 李世默把手里拎的东西放在一边,快步过去看个究竟。只见她枕在一只胳膊上,双眼紧闭,嘴唇咬得惨白,秀眉微蹙,一声声呼吸急促,额间细汗如雨。 昭儿? 李世默轻拍她的肩膀,刚想开口,忍住了。 是该叫姑母?还是庄主? 哪个名字都不想开口。万幸她微微张开了眸子,又闭上,轻轻“唔”了一声。 “你……你怎么了?” “没事。” 若昭稍微挪了挪姿势,把整个头埋进自己臂弯里。声音和脸,淹没在轻透的布料中。 “世默,你能把我……” 声音又被窸窣的布料淹没,埋在臂弯里的人该是顿了顿,变得更加嗫嚅。 “带到榻上去。” 诶? 李世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俯下身,耳朵边的呼吸声一声急似一声。 “好疼……” 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他拦腰直接将她抱起,三步两步迈到里屋的塌边,一气呵成拉过被子盖上。月光下她的脸毫无血色,因为肤色过于苍白,眼底的青黑愈发扎眼。 李世默停在她床边,拔腿便去找花语。不放心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蹲在塌边,注视着她微颤的眼睫。 “稍等一下,我去找花语姑娘。” 直到他踏出房门的时候,突然察觉到左手手心凉津津的。 摊开手,院中月光透过桃树叶,满手都是血。 李世默几乎是在后面赶着花语进来的。 花语瞄了一眼榻上裹着被子缩成一团的小不点,坐在塌边,捞出她的胳膊肘,轻轻搭在手腕上。 “小事,”她看了一眼被子里发白的小脸,“月事而已。” 掌心里略带黏意的凉愈发明显,李世默微微攥紧了手心。 “小事?”他一直站在一边,看着花语在若昭塌边捣鼓捣鼓,又从药箱里摸出什么药丸,就着水,喂若昭服下。 月事确实不算个大事,但疼成这个样子,说是小事? “那可不是小事嘛,”听闻李世默语中来意不善,花语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反正当年也是这么疼过来的,也没见你们谁在意过啊。” “花语……” 捂在被子里的人终于冒出了一个声音。 花语瞪了李世默一眼,大概又想到对方是个王爷,不太礼貌,又略带不忿地收回目光。
“世默……”若昭像一朵一片片花瓣凋落的花,气声微不可察一叹,“你先出去一下,我跟花语有话说。” 待到屋里只有花语和若昭两个人。 “老实交代吧,”花语抱胸,倚在床架子边,“这段时间是不是吃了什么冰的东西,不然能疼成这个鬼样子?” 羊乳冰酪。 若昭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这个。 看到若昭并未答话,花语蹲下来,和若昭目光向平齐。 “我发现你自从住到宣王府,脸圆了一圈啊,”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啧啧啧,有男人就是不一样。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若昭实在连瞪她一眼的力气都没有,抬了抬眼皮,又闭上眼。 “我把你单独留下来,是想跟你说,”大概是小腹似敲打又似垂胀的痛感实在太难忽视,若昭顿了顿,“谨言慎行,有些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你要我说也不会说,”花语白了一眼,也不知道白的是谁,“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事,筷子都夹不起来,说出去叫人笑话么?” “人啊,也就这点本事,对外人是不敢动手的,只会把自己最亲近的人算计得门儿清。这大唐,亡了算了。” “花语!” 难得提高了音调,骤然吸入沾了尘埃的空气,让若昭剧烈咳嗽不已。 说得过了。 “我对你们皇家的恩怨不感兴趣。” 大抵是知道自己说得不对,花语忙补充,“你争点气。师父让我找你的时候,我才十七岁。你是我第一个病人,到现在已经七年了。” 七年了。 七年前她早已着手的一件事,七年后,她依旧在路上。漫漫长夜,看不到尽头。拉上一群人,像和她陪葬一般。 若昭一直闭着眼,看起来已经疲惫至极。她能清晰地闻到自己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可她感觉不到,身下早已一片黏腻。 “叫阿澜姐进来帮我更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