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龙门:醉酒(上)
若昭转身去萧岚院中看那个孩子。 漫长无边的黑夜中,萧府因为人丁稀疏而寂静无声。每个人就像隐藏在阁楼木架中的白蚁,在每个角落独自运转。了无意趣的高墙之内,明灭不定的灯火兀自跳动。 雪澜掌灯推着轮椅,若昭靠在椅背上,成为萧府角落里明灭不定灯火中的一朵。 昭儿,你给他起个名字吧。 ——萧家下一代从木,就叫……阿檀吧。檀木的檀。 檀在梵天所制文字中,是为布施之意。你希望他,普救众生么? ——檀木心材浅红,檀心亦即丹心。这孩子的命,生来就已经注定不幸。既然改变不了他的命,让他不改一颗赤心,也好。 雪澜前去拜托凌风给宣王殿下带句话,说她今夜暂住萧府,不回去了。萧岄的贴身婢女歌儿守在门外,踮起脚巴巴地向里望。 屋中也只有一盏灯,立在惨白的墙边,因为一角窗缝漏进的冷气忽闪忽闪,摇床中婴儿的哭声已然止息。伏在摇床边,萧岄枕着一只胳膊睡着了,一手还拽着裹住阿檀的小花被子。 若昭就着一点灯火往前推着轮椅,暗处突然撞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她低头一看,脚边立着一个半开的酒坛子。 她突然想起进来之前,歌儿跟她说的话: “小少爷之前一直哭个不停,小姐差我们搬了一坛子酒过去,说是要喝酒壮胆才敢惹那小祖宗。” 这个阿岄。 若昭自顾自笑笑,又不动声色把自己推到门口,低声道: “歌儿,你差几个人搬张软塌过来,再带上被褥。她睡着了。” “没……没有。” 里屋隐隐约约有说话声。 两人唬了一跳,蹑步进去瞧。 只见萧岄稳稳当当地趴在摇床边,枕着胳膊,一只手垂落在阿檀的小花被上,依旧一动不动睡着,还没醒。 若昭向歌儿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你先去办。” “别……” 忽地她攥紧小花被的手拽住了若昭的衣袖。 “阿岄,”若昭轻轻抚着萧岄软如绸缎的发,“我们去榻上睡好不好?” “不要……” 萧岄面色晕开两团酡红,闭着眼嘟嘟囔囔,突然又睁大了眼睛,对着坐在轮椅上的人影眨巴了半天,猛地跳起又赶紧捂住嘴巴。 酒香四溢。 她低头看了看摇床里的阿檀,确定没被吓醒,才压着嗓子道: “嫂子你回来了?” 若昭点点头,“你哥那边已经没事了。你既然醒了,先回自个屋去睡,剩下的事我来照料。” “那嫂子今晚不睡了么?” “我没事,我还有阿澜姐帮忙。”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岄扭捏了半天,“就是,嫂子我有话要跟你说。” 好突然。 若昭眨巴眨巴眼,看了看熟睡的阿檀,又看了看天色。 “现在?” 萧岄垂眸,“你不是明早就要走了么?” 若昭默然,“那我们换个地方吧。” 萧岄抄起酒坛子就往外走,若昭只得跟在后面,嘱托雪澜照料着阿檀的情况。到了萧岄那方小得可怜的院子,庭中高树,也只剩下枯枝。她三步并作两步,从屋里搬出来一张软塌,躺下。 一仰头,半坛子酒咕咚咕咚溅得浓香如泼墨。 若昭坐在轮椅上看她。十一月冬夜的风,穿堂有沙沙声。 有点冷。 她不动声色裹紧了毛绒绒的披风。 “嫂子对不起啊,”萧岄躺在榻上看她,嘴角和眼角都是亮晶晶的。 “我哥他不是故意的,他是被那个歹毒的女人算计了。你……不生气吧?” 若昭还是看着她不说话。 “哎呀,”她挠头,大抵是因为半坛子酒下肚的原因,开口显得语无伦次,“我怎么说我哥笨呢?有谁能证明那个孩子就是他的,万一孩子不是他的。他干嘛要认,不认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阿岄,若昭心道,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陈襄有办法让萧岚收下来,而萧岚有他不得不收的理由。
并非局外人,若昭甚至不用猜就知道陈襄对萧岚说了什么。 见轮椅上半天没声。萧岄晕晕乎乎地探头看她,溢了水的双眸上上下下打量。 “嫂子,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没有,”若昭苦笑,“有什么好生气的。” “所以你是知道,他为什么要收下这个孩子咯?” 什么鬼? 若昭忽意识到,搁这儿下坑套她呢。 大概是真的喝醉了,说话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萧岄没等她说话,重重一声靠回软塌上,抄起酒坛,往嘴里咕咚咕咚灌了一口。 “我现在终于想通了,”喝多了的萧岄四平八稳躺在榻上,仰天望星河。不过没有星星,只有入冬之后一阵重过一阵的雾霭。 “他是为了能娶你啊。未来萧家所有的重担都要落在他身上,包括孩子。他没有办法,为了去赌你嫁给他不到百分之一的可能,他只能这样。” 又固执地把脑袋转过来,“所以,嫂子你那么聪明,是真的不知道吗?” 若昭郑重其事地答她。 “我不知道,我也不生气。” “我不信。” 萧岄伸手向下探,在地上摸索了半天,一再抄起那坛酒,杵到她面前。 “你喝一口,酒后吐真言。” 醇厚甘冽的气息扑面而来,秦地盛产的柳林酒,一口下去她只怕要一命呜呼的那种。 若昭勉强忍住皱眉头的表情,屏住呼吸解释道:“除了桃花醉那种糖水一样的,其余的酒我真不太行。” 萧岄颓唐地看她,在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拉锯中,远隔如参商。 终是垂了手。 “嫂子……” 她把酒坛子送到自己嘴边,仰首,再倒一口,因为过分辛辣而微微喘着气。 “我们说句心里话好不好。如果,抛开你是我大嫂的身份,我是说如果,你有没有可能,喜欢我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