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暮冬:听训
永安郡主走后,寿康宫彻底炸开了锅。 被叫到寿康宫听训的卫皇后一迈进熟悉的茶室,骤然压抑的空气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又怎么能被允许喘不过气来呢?站在茶室门口的卫皇后只是稍一踟蹰,甚至快到仅仅像是步履间的自然停顿,便款款步入里间,在太后面前盈盈一拜。脸上挂着精致妥帖的笑容,正红色的牡丹花熠熠生辉。 “臣妾给母后请安,不论何事,还请母后切莫动气,气坏身子就不值当了。万事有臣妾,母后有何吩咐,臣妾定然尽心尽力。” 还算乖巧,陈太后一拍茶几上的那封永安郡主刚送来的书信,手边的茶盏随之一颤。 “你自己看。” 这是一封书信,不过据说是抄件。内容是敬王李世训请凉王李若昊出山,在宣政殿争论是否重审薛家案的时候,帮宣王李世默一把。当然,何时开始,自然会有敬王派人前去告知。 “这是……李世训延请凉王出面,支持李世默给薛家翻案?” “可是不对呀,”卫皇后性子温和,连反应也是温温吞吞的。 “不是李世训拜访母后,说利用安和元年的事彻底打压薛家与宣王,请母后不要插手,前半场戏由着李世默去唱吗?这也当是属于怂恿李世默翻案的一部分吧?” “蠢。” 陈太后掀了掀眼皮。 “李世训蛮夷之后,又心怀不轨,哪里会真心与我们合作。只不过此一局与我们联手,斗倒了李世默和宁妃而已。你还没看明白吗?这封信的抄件,是薛珩手上的。薛珩又是从哪儿来的?” 卫皇后连着心肝儿都在微微颤抖,“薛琀?” “薛琀为何又要给薛珩这种东西呢?” 垂头的妇人绞着手不说话。 陈太后觑了她一眼,“薛琀和李世训设计这一局,就是为了能在重审薛家案之后,保一条命。没想到李世训心狠手辣,转身就将薛琀灭口。薛琀既然能和李世训谈条件,自然压着李世训的底牌。” 照这么说,底牌是凉王? 您真的不确定是有人在借着凉王挑拨您与敬王的关系? 鬼使神差的,卫皇后心底里涌起一股想法。 不过没敢说,毕竟自己也不确定。 “就这么和你解释吧,”看卫皇后不语,陈太后只当她是没想明白,“李世训这一局,明面上怂恿李世默重审薛家案,暗地里与我们合作利用安和元年一事打压李世默。李世默倒台,看起来得益的是我们。但前半场说替薛家说话,还有什么陈家鸿运柜坊,却是实实在在打了我们的脸。既然我们默许他唱戏,皇上对薛家又还有半分怜惜,他不妨请出李若昊怂恿李世默把戏唱大一点。他才是真正地隔山观虎斗。” 倒也不是没想明白。只是,何必呢?凉王爷也是太后娘娘您的亲子啊。 还是没敢开口。太后不喜凉王,全京城都知道。当年生下一个凉王李若昊,差点要了陈太后的命,死对头华贵妃敏妃纷纷趁此大为得宠,折腾得这位中宫过了好几年才恢复元气。 甚至因为这事,陈太后不待见他,凉王爷也打小极少在太后面前侍奉,母子关系比路人还淡。 但陛下不同。他自小缺少玩伴,对于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亲情,又是助自己问鼎宣政殿的弟弟,似乎抱着一份无需多说的情谊。对于凉王封府一事,陛下既不解,又隐隐猜得出有太后的影子。无奈陛下与太后这对必须为天下表率的母子,就算心里再多猜疑不满甚至怨恨,更多的情况是,凉王不出现,陛下与太后就绝口不提。 生活嘛,就是这样勉强糊着一张看得过去的纸往后捱。 起起伏伏良久,卫皇后迂回半步。 “不过,这信是抄件,会不会可能是,假的?” 陈太后又觑了她一眼。 “信是李世训写给李若昊的,真迹自然在凉王府,一查就清楚。薛琀既然想拿这个作底牌保命,没道理给个假的。动动脑子吧,十有八九是真的。”
卫皇后涩着嘴不敢说话。 陈太后眼波又一流转,“不对,既然李若昊肯冒天下之大不韪应了李世训的请,说不定他们俩之间还有别的勾当。” “那臣妾去请陛下。” 卫皇后慌忙起身,随即意识到不妥,又福了福身。 “不管是查抄凉王府寻找真迹,还是看看凉王和母家出身西突的李世训是否有勾结,既然事关凉王,由陛下出面行事更为方便。” 她片刻都不想在寿康宫里多呆,寒冬腊月,背后已经渗出了凉津津的汗。 “慢着,”陈太后突然抬手,仔仔细细修剪得尖细莹润的指甲闪闪发光,“皇上未必与我们一条心。十一月初八宣政殿,皇上还在问李若昊为何不愿见他,可见陛下一直有意请他回朝做官,说不定还会因凉王的事怨恨我们。” “陛下哪敢……” “嘁!” 陈太后瞥了一眼窗外,珠翠摇摆,同样的高墙琉璃瓦,她已经看了四十多年。 “男人就是这么没心没肺,以为兄弟情比天大,全然看不到我们这些女人在背后拼了命地周旋。” 这话卫皇后没法接。她绞着手恭顺地站在陈太后面前,听训听训,听着就是。 “不过……李世训图谋不轨,勾结凉王。这次就朝堂上来看,和神策军关系匪浅,迟早会成为太子路上的绊脚石。” 陈太后无比顺手地使唤道: “你还是去请皇上来—— “就说河东节度使卫茂良,已经多年不曾回京,你这个当jiejie的想念得紧,请他下旨召卫茂良回来看看。还有,他不是一直好奇薛家的事吗?北燕到底是不是先走的河东再走的河西,是不是薛骁敬自己做主放北燕进来的。把卫茂良召回来,问一问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