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河东:平阳入京
隆平十三年四月初一,万众企盼已久的河东节度使卫茂良终于入京。 跟随他进入关中地界的还有数千翎骁营的亲卫。在长安城外完成驻防交接之后,卫茂良带着两个跟着他多年的卫家侍从,还有十名士兵一齐进入长安城。 带翎骁营入关也有各自的考量。陈太后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要带一点实打实的兵力回来,好震慑住朝廷的一众宵小。卫将军则更为谨慎,带兵过重,尤忌陛下多心,朝中生疑,疑则易乱。 而翎骁营属中原地带骑射技术的巅峰,但凡以骑射见长的队伍,大都不适于攻城攻山。正如汉高祖白登之围被困七天七夜,冒顿单于率精兵四十万骑围竟不得攻破,也是因为此。 换句话说,骑射营不过是个迫于太后皇后压力不得不带上的幌子,对于数十万神策军拱卫的长安而言,毫无威胁。 两人驾车,后面跟着十人的队伍陛下特许,从长安城正南明德门入。明德门自开门时便已封禁,严禁行人出入,沿街皆设路障,铺就一条从明德门至皇城朱雀门的坦途。 辰时过半,一辆低调的马车出现在明德门前,与大张旗鼓的迎接声势完全不相当。办理好通关文牒之后,马蹄吧嗒吧嗒在一眼可望得见尽头的大街撒起欢儿来。 虽设路障,沿街看热闹的人还是不少。妇人怀抱稚子,奶声奶气的孩子伸着手向路中央探去。行人商贾连同上工的人亦停下匆匆的脚步,向着自明德门而入的马车张望。或许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车中的人是谁,但整条朱雀大街封禁只待一人一车的场景,在隆平年间,确实是第一次。 驾车的小厮笑嘻嘻地向车里嚷嚷。 “将军,咱们这次回来,可真够风光的。” 车内的人没答话,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修长而有力,撩开车帘向外看去。沿街各坊鳞次栉比,又走马灯似的倏忽在眼前消逝。人群的脸消失得太快,只余一个个模糊的影子,跃动着春日里逐渐浮躁的气息。 “停车!” 车内忽地传出一声。 “诶?” 小厮虽疑,还是第一时间拉紧了缰绳。一声嘶鸣,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朱雀大街的中央。 还是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门帘,小厮忙送不迭跳下车去搬踏脚凳,不过没赶上。蹬着马靴的腿更快一步从马车上跳下来,沿街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几乎是小跑一般,两三步便迈到路边,向着熙攘人群一声高呼—— “姑娘留步。” 周围看热闹的人心知叫的不是他们,自觉让开一条道。 唯一没守在路边看热闹的是一身翠色衣衫的女子,她闻言转过身来。 眼前的男子像是生来带着笑意,全然不似一个在外征战十数年的将军。一双柳叶眼笑时弯弯的愈发温和亲切,又因鼻梁高挺而显得深邃。极浅的牙白色平绣虎纹圆领袍虽然素净,春日阳光暄暖,长安城中飞絮轻,牙白色那一点隐隐的暖黄,在四月的nongnong春意中愈发明亮温暖。 女子杏眼似有盈盈波光,她细细打量眼前人,许久才哑着声道。 “是在叫我吗?” “抱歉叨扰。” 卫茂良扎扎实实向她行了一个干练的抱拳礼,笑意一如他牙白色长袍,和煦似春风骀荡。 “适才在车上,不才见姑娘走路的姿势很像是一位故人,所以实在忍不住跳下车一看究竟。” 他快速扫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像是非礼勿视一般抱拳埋得更深。 “如今一见姑娘容色,更觉神情间有几分相似,” “你的这位故人……她是女子么?” “不是,是男子。” 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那头像是停顿了很久,声音在开口时比先前更哑。 “既然是男子,将军又何来找我呢?” “姑娘误会了,不才是想问问,姑娘家中是否还有兄弟,年龄与姑娘相仿,或可能是不才的这位故人。” 回应他的是一声错觉一般的轻笑,“家中还有一位兄长。” “那敢问姑娘家住哪坊,改日定将登门拜访。” “……长兴。” “那便不是了。” 卫将军再一抱拳,站直正欲转身离开时颇为松快,却又十分遗憾地笑笑。
“叨扰姑娘。” “等等!” 周围数十人看热闹的眼睛下,那身翠色衣衫的女子突然高声叫住他。 “将军那位故人,叫什么名字。” “不知。” 卫茂良负手立在周道如砥的朱雀大街上。 “只知道他自称云隐公子。” 上了车,驾着马车的小厮探头探脑溜进车厢里,一脸坏笑兮兮。 “将军今日跳下车当街叫住一个姑娘,这事要是被夫人知道了……” 卫茂良觑了他一眼,“阿青,你知道我要找的是个男子,不是个女子。” “找男子那夫人更得……” 阿青自小跟着卫茂良,知道自家主子脾气温和,两人时而打趣倒是不拘束什么。他眨巴眨巴眼,笑得意味深长似的贱兮兮。不过卫茂良只瞪了他一眼,立马安分起来。 “不过说真的,将军你要找云隐公子怕是很难。他似乎确实是长安人氏,但行踪极其诡秘。受他恩惠的人亲口问过,才知道他自称云隐公子。” 车帘外光影游走,映得卫茂良的眸子时而明亮,时而晦暗。 “找不到……那便算了吧。他知我入京,要是真想见我的话,会来见我的。” 阿青凑得更近了,“那姑娘只说自己家住长兴坊,将军怎么就知道,她家的兄弟不是将军要找的人?” 卫茂良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窗帘闭合,什么景色也望不见。只有一块布帘下映衬的春日光影变化万千,光影映衬下一张与带兵打仗极不相称的儒雅的脸。 “我身上并未披甲胄带兵器,但那位姑娘只一眼便知道我是将军,寻常百姓家是做不到的,定然官宦人家的小姐,从仕宦的父亲那儿听说了我入京的事。长兴坊中的官宦人家,当年有萧薛两户,如今只有萧相大人一家。” 他一顿,像是遥思万千。 “那姑娘是萧家人。她家兄长,大公子病逝,只剩萧二公子,姓萧名岚字云渊。两年前我见过,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