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北衙:蛟龙助兮主将归
李世默昨夜彻夜未眠。 就像是有预感一般,五月十七太后生日宴,注定不会是一个平静的夜晚。加之他每十日派凌风偷偷溜出府打探消息,差不多也就知晓了,卫茂良在京城的行踪。 入夜之后,凌风领命出去。李世默一个人坐在藏书楼里,没点灯,满楼尘埃在一缕月色下飞舞。 周遭依旧全是她的气息,那种淡淡的桃花香,就像是渗入了上千书架的木头里一般。无论他走到哪儿,似乎一回眸,她就在那张茶几边。美人榻上,或坐或躺,垂坠的裙摆上缀满了桃花瓣。 待不下去了。 李世默起身推门而出,凌风恰好从外面回来,带回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卫茂良动手了。 卫茂良动手的时候也就是他动手的时候。 没人与他说起这句话,但他在直觉中认定,若昭就是这样安排的。又或许是这几个月来来回回推导若昭可能的策略,排除所有行不通的,只剩一条—— 她想借卫茂良攻城,皇子起兵勤王的理由,把他从宣王府救出来。 数百府兵早就在府上厉兵秣马。依典制,亲王亲事府亲王帐内府连同典军副典军,零零碎碎加在一起七百人左右。不过去年十一月他被罚幽闭在府时,许是太子和敬王从中作梗,剥去了不少,如今大约不到四百。在宣王府的后院,整齐而肃穆地立成林木森森。 战甲已披,李世默第一次系上凤栖兜鍪下的红缨,手中长刀练了半年,指腹的老茧与刀柄严丝合缝。 “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李世默瞥了一眼位于北方的皇宫二城。 “等着吧。” 这一等就是大半夜。 含元殿的巨响他听见了,随后越来越远的爆炸声他也听见了。连续地爆炸震得整个长安城都在晃,火光时明时暗,烧红了半边夜空,硝烟直冲云霄,满城雾霭。 爆炸声离自己越来越远,说明炸的人一路向北,是卫茂良攻进来的方向。后续寂静下来,不是火药用完了就是进入交涉期。 五月十八,天之既白,该出手了。 宣王府四百兵士,冲破宣王府后门的防卫,自安邑坊杀出,直奔承天门入宫。 没人守门。 再往北,过丹凤门。含元殿前广场上,已至人间炼狱。 李世默骑马,在丹凤门前远远眺望战况。无尽的厮杀已逼近双方的极限,兵士的喊杀声音早已嘶哑,更像濒临绝境的呼号。卫茂良余下的三千兵士连同战马死伤大半,剩余恐怕不过数百人,战马的尸体堆满了唯一通向含元殿的石桥。 对面神策军死伤更为惨烈,翎骁营暂有战马可依靠。骑上马俯冲劈杀,只要战马不死,对于步兵来说有绝对的优势。李世默拉紧缰绳眺望还在激战的人群,照这个情形,神策军的死伤至少高出翎骁营三倍。 凌风压低声音问他:“殿下,怎么办?” 李世默也压低声音回他:“按计划,以拱卫陛下,剿灭叛军,维护宫中安宁为由,暗中助卫将军一臂之力。” 他身后的四百府兵,包括李世默本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阵势。好在私下府中练兵的不少,李世默也并非毫无心理准备,手心的汗意蒸腾成源源不断的热流,胯下战马在不安分的乱踢。 他下马举刀,与身后四百府兵同样踩在坚实的石板上,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令人窒息。 “杀!” “拱卫陛下!” “剿灭叛军!” 士气高振,四百府兵齐声高呼予人成千上万的错觉。 李世默冲在最前面,与神策军短兵相接的一瞬间,刀锋向前挥舞,似乎劈中敌军的感觉,尚且还不太真实。 不真实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内心不得不向前冲的不竭动力如一个浪头打来,很快淹没了这种不真实的感觉。 就好像,只要向前冲,就能离她更近一点。 自南向北的援军突然加入,从北向南对冲的神策军以为是卫茂良的外援到了,冲杀至极限的神策军反复消磨的神经终于耐不住崩断,人群中有人尖叫着: “是援军,太原府的援军到了!” 一个人开始调转方向往回逃命,数十个人开始调转方向,最后扩大到数百人,上千人纷纷掉头就跑。逃窜得太快,李世默还未反应过来。黑色的潮水顷刻间崩溃,如退潮般迅速回落露出大片空白裸露的土地。 近万名神策军,最后的结局竟如斯。 被卫茂良留下主持大局的副将终于得空喘了口气。他腿上已中两刀,浑身上下因为拼杀一夜沾满污浊的血迹,脸上满面尘埃。原本是扶着长刀勉强站住,看到与之比肩作战的援军即在不远处,他立马收刀站直,向着李世默遥遥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请问来者是?” 李世默把腰间带血的佩刀插回鞘中,他对战场上拼命的战士向来敬重,回之以同样的军礼。 “李世默。” “宣王殿下,久仰大名。” 他本欲行跪拜之礼,腿上伤太重,跪不下来,李世默忙伸手扶住示意他无需多礼。 副将扬眸看向最高处的含元殿。 “看刚刚殿前的动静,陛下此刻多半在含元殿中。既然殿下是来拱卫圣上的,末将担心神策军会控制还在含元殿的陛下。咱们无论如何都要抢在神策军动手之前,消灭他们。” 之后的冲杀显得容易许多。掉头逃命的神策军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看所谓援军,根本不是驻扎河东的野战军,不过没打过仗的四百府兵而已,丢盔弃甲跑得飞快。 李世默与翎骁营副将乘胜追击,将石桥清理通畅后顺着龙尾道一路向上反攻。宣王府兵毕竟没真刀真枪打过仗,时不时逃命的神策军回头冷箭射下,死伤亦有不少。 东方的日头已经从重重叠叠的宫墙屋檐中升起,天际大亮,耀眼的阳光普照广场上,最后一缕昨夜的阴霾被阳光清洗干净。终于,安宁了。 大局,也该定了。 两人分别嘱了宣王府府兵和翎骁营余部打扫战场,清点军备军资。各自上前远远站在含元殿外,拱手屈身深深拜下。 “儿臣李世默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李世默的声音,有着不同于军旅之人的干净与温意,却依旧坚定且高昂着,足以穿透含元殿的殿门。 四面漏风的大殿东侧,皇帝陛下饶有兴致,挑眉看了看对面的李若昭。 “他来了,不出去见见吗?” 若昭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过了夜凉透的茶水。杯盖遮掩下的动作一滞,放下后目光并没迎上皇帝陛下探究的目光。 “不用了。” 又觉这样掩饰得过了,她又淡淡补充了一句。 “宣王救驾有功,皇兄斟酌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