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谒陵:新景
隆平十三年六月十七夜过后,也就是承明宫变太子殒命仅仅翻篇一个月,另一个与宣王李世默并立于朝堂的六皇子正式缺席朝议。两日后,罢敬王李世训户部尚书一职,由李世默举荐的户部侍郎监理。 举朝哗然。 七月初七,宣王李世默年满二十五。陛下再下旨,晋宣王生母宁妃苏氏为宁贤妃。又因皇后之位出缺,萧贵妃身体不适,由宁贤妃代行打理六宫之责,成为实际上的后宫之主。 后宫每位嫔妃陆陆续续送了不少贺礼过去,从金钗珠玉到绫罗绸缎,拮据些的如沈青绾,也送了塞得满满的妆奁盒。贵贤淑德四妃之位,自萧贵妃之后,又添一名,且仅次于贵妃之后。如果说,萧贵妃能有今日全靠过硬的母家背景支撑,而出身于不那么显赫的海陵苏氏的宁妃娘娘,则全靠儿子宣王殿下的本事。 神策军的变动在夺嫡大势下反而显得不那么耀眼,陛下命凉王整治了神策军中几个贪赃枉法的将领,又令凉王暂且代行兵马使一职。 林林总总的变化如过眼云烟,不过这次总该尘埃落定了吧? 自隆平十一年敬王开府以来,为党争折腾了两年多的朝臣想。 当然,只要人没死,就还有希望。去年的宣王李世默为罪臣开脱,竟当朝质疑陛下即位的合法性,过了半年多不也出来了嘛。 也总有一批岸上观望的人想入非非。 时至仲秋,烦闷不清的盛夏时节终于过去,兵荒马乱的岁月随着季夏最后一声蝉鸣戛然而止。云淡风轻的不仅有天气,消散的也绝不仅有酷热,亦有满朝人心头的挥之不去的阴霾。 依制,每年春秋二仲月,公卿巡陵。春则扫除枯朽,秋则芟剃繁芜。而远在开元十七年,皇帝陛下亲谒祖陵的传统则因为种种原因中止。没想到陛下闲来与国子监祭酒常修远不经意说起此事,很是怀想昔年礼制齐备,公卿巡陵的盛况。 “《孝经》云‘孝莫大於严父,严父莫大於配天。’现在刚入秋,祭天是赶不上了,巡谒陵寝一事倒是正当时。” 常修远哪敢说不,顺着皇帝陛下的话道: “我朝重孝,玄宗明皇帝曾亲注《孝经》,勒于石上,颁之于天下诸州。陛下此举,亦是弘扬孝道,礼敬先王,正道也。” 于是,陛下下其议于中书门下。中书门下以向来中正稳重的萧靖与善于审时度势的柳时睿为首,两人坐在一块儿一合计—— 这不就是陛下打算新立太子告慰祖宗吗? 两人懂得不能再懂之后,立马着笔,从礼仪服章到当朝局势,从重整礼制敬天法祖的必要性到巡谒哪个陵更方便的可行性,洋洋洒洒上了一篇《宜复亲谒陵并公卿巡陵议》。 如依开元盛世制,唐帝陵以建初、启运、兴宁、永康四陵为首。然而建初、启运二陵皆在邢州,妥妥的河朔地界。唐廷与河朔三镇关系微妙,总不能大摇大摆前去巡谒。萧靖柳时睿二人反复思量,为轻车简从与民修养生息,又为重启亲谒陵制彰显气度与排场,最终选定位于长安东北美原县的唐高祖献陵前往拜祭。 从不表示站队的中书门下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那新立太子一事基本上就是稳了。百官揣测,不过是简怀太子新丧,恭定皇后丧仪未过暂且放下而已。至于落实到各部,吏户礼、兵刑工,哪一部又不是李世默的人? 事情以摧枯拉朽的势头推进得顺利非凡。李世默亲临中书门下与萧靖柳时睿敲定巡陵的各项细节,包括仪仗卤簿,行驶路线等等,之后再上呈陛下定夺。 陛下自然通通准了,顺便大笔一挥,将美原县单独划立成州,取《周易·杂卦》中载“鼎,取新也”之意,更名为鼎州。 局势基本豁然开朗。 秋日长安城的午后天高云淡,五月一场大叛乱早已彻底成为昨夜旧梦。多亏了卫茂良入长安治军严格,沿路并未有任烧杀抢掠之举,交战基本在皇宫之内,战火损伤极小。又因了李世默料理后续得当,该赔偿该修理的一个不落,有损伤的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包容万物的优势在此刻发挥到极致,数百万人的生计足以让这个繁华而熙攘的城市迅速回到正轨。 一辆低调的马车穿行在长安城坊之间,如果不是赶车的小厮高鼻深目,是个西域人的模样,只怕会更加难以引人注意。 不过,长安帝都繁华,西域胡商数不胜数,偶尔看到西突商人,也不足为奇。 小厮一边赶车一边与车内人闲话。 “没想到哥舒大人……咳,公子,对长安城如此熟悉。咱们这一路,竟然没有公子找不到的地。” 车厢中安坐着的分明是一个年轻人的模样,斧凿刀削的脸宛如天工,凌厉中而带着一丝丝邪气。如果有认识敬王李世训的人细细端详这张脸,必然会惊异于两人极为相似的轮廓与线条。 声音也是冷的,西域风情的一张脸下汉话字正腔圆。 “不该问的别问,多嘴的下场,你是知道的。” 门外的小厮手脚颤了一下,一鞭子甩下去,骏马受惊,加速向前奔了两步。 “那咱们动手吗?” “李世训太差,没有可能了。二十年纸醉金迷,他没吃过半点苦。他已经被养废了。” 车厢中的年轻人看似答非所问道。 他忽地福至心灵,汉制的宽袍大袖下伸出一只手,撩开车帘,乱花迷人眼的街景飞速向后退去。光影交杂太快,落入他视线的,唯有长兴坊临街牌匾上,瘦笔金钩錾刻着两个大字—— “萧府” 年轻人合上车帘,不再向外看上任何一眼。 “我们当然得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