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纷飞:红豆情
好冷。 冰渣子黏在身上迅速融化,透过薄薄的一层单衣渗了进去,浑身如坠冰窖的寒从四面八方将她包裹,并长久黏湿在她身上。 尤其是头发,全部被冰水浸湿,头皮猛然一缩扯得她后脑勺生疼,紧接着透骨凉的水从发梢一绺一绺落下来。 身体承受不住刺激,上下牙齿打了个寒颤。 “别忍了,你会死在这里,彻底地冻死,或者饿死。” 蹲下的人早已起身,李世训一步步从地牢上去,出门,一根足有小臂粗的锁链将地牢门彻底锁死。 然后,他将那把钥匙立在墙角,不知从何处掏来的大铁锤,向着钥匙用力砸去。 “梆梆梆!” 李世训弯腰拈起已经被锤弯了的钥匙,在李若昭面前晃了晃。 “你看,这是唯一的钥匙,开不了门了。” 彻骨的寒意令人清醒,若昭绑缚在后背的双手把自己上半身费力地撑起来,脸上精致的妆容本就沾了不少的灰,如今被水一冲,露出了极其惨白的肤色。 她反而笑了。 “我有个问题,你们为何就那么笃定,我就是风波庄庄主?” 丽妃从怀中摸出一条鲜红欲滴的红珊瑚手钏,朝地牢中的若昭扔了下去。砸地的一刻丝线再次禁不住撞击,二十九枚珠子落玉盘般散落一地残红。 “这是你的东西吧?” 什么? 若昭竭力探头去望。够不着,只得又侧卧躺下,依靠勉强还能使力的双手推着她伏地往前,笨拙的身躯在浸湿的石板地上来回扭动。 红珊瑚珠? 确实没印象。 丽妃隔着铁栅栏赏玩物似的看那残了腿的女人扭动如蛆虫。 “跟你讲个故事吧,你一定还记得。” 难得有占上风的机会,她的语气笃定而悠游。 “三年前的除夕夜,风波庄庄主曾经处死过一个违抗她命令,将庄中送往河东赈灾的米粮私自转运至河朔老家的济民堂堂主。事后,庄主为显宽仁,将手中戴着的红珊瑚手钏送给了他的家人。可怜那家人吃不饱饭,便将这手钏拿出去当了。更可惜这天不长眼,手钏被人赎走,又阴差阳错的落在我手里。 “你知道每一颗珠子上都刻了什么吗?” 丽妃觉得好笑,“我背给你听—— “萧岚赠昭: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是萧二公子送给他嫂子的东西吧?连同空白用来断句的珠子,一共二十九枚。廿九,念旧。他这是时时刻刻提醒你,别忘了与他的旧情!” 不是的。 若昭心道不对。 萧岚知道她无心首饰珠串,从来不会送她精巧玩意儿。又因了他们寡嫂与小叔之间确实敏感的关系,以他那人精似的脑子,也绝不会与她有这些落人口实的暧昧。 但这红珊瑚手钏,又确确实实是她的东西,是她隆平十年风波庄新年宴的时候送给那济民堂堂主家人的抚恤。当时她即将离开云山,奔赴长安筹谋夺嫡一事,为保证后方稳定,不得不严格践行庄规斩了抗命的人。她知道朱勇那家人可怜,才把戴着的手钏送了出去。 她从来没想过,这刻满了红豆相思意的手钏……究竟从何而来? 丽妃还在上头兀自说着。越说她越觉得好笑—— 真可笑,那个杀死她燕如jiejie的萧府,那个燕如jiejie宣称如何如何温情的萧府,揭开相府高门那层华美的皮,眼见皆是腌臜的事。 可怜她jiejie到死了给她写信,说的都是萧相大人风华如何光彩照人,萧府上下如何和乐美满,字里行间的倾慕之情溢了满纸。 笑得丽妃眼里忽然就有了水光。 “好一个郎情妾意,好一个你侬我侬!你们叔嫂之间私相授受,萧靖知道么?你那病逝的夫君知道他娶了个养小叔子的长公主么?” 娶长公主? 若昭脑中闪过蛛丝般的线索。她想起来了—— 这是隆平八年萧府下给她的聘礼! 萧府上下迎来送往的事,萧相大人无需亲力亲为,萧屹她是了解的,更不屑于管,萧岄从不着家,大长公主不出佛堂。 cao持萧府给她熙宁长公主下聘礼,零零碎碎从首饰到摆件准备得一应俱全的人,有且只有可能是萧岚! 她从来不管自己的首饰,当时根本就没意识到这是萧府的聘礼,更没想到萧岚cao持的聘礼还夹带了这些东西—— 他刻给她的,红豆诗。 若昭兀自摇头,大意了。 既然确定了丽妃是如何知道自己就是风波庄庄主,她整个人便也放松下来。 “随便你怎么认为吧,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与萧岚叔嫂之间真有些什么,你现在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羞辱这种事我从来不放在心上,要怎么说是旁人的事,我管不着。”
“砰——哗!” 又一通冰水迎头洒下,绑缚在背后的双手在视线看不到的地方死命揪紧。 还好,有准备了,不至于在这二人面前过于难堪。 头上浸满了凉津津的水,一滴一滴落得她睫毛上都是,睁不开,也没手擦。若昭挤了挤眼睛把睫毛上的水甩干,固执睁大了眸子仰望。 便也看见丽妃脚边整整齐齐码了一排的水桶。 “你想要冻死我?” 李若昭也笑,冻僵的脸上微微抽搐,嘴角硬是挤出一个微勾的笑意。 “那你们为什么不现在就杀了我呢?” “我们自有用处,你也管不着!” 丽妃说完就李世训便也接上。 “你们想跑?借着阿史德杀进长安的东风?” 若昭反问,也自顾自答。 “实不相瞒你们根本就做不到。或许你们借着有些许李君毅的把柄,能逃出宫,还能顺便绑走我这个长公主。但想要离开长安,甚至全首全尾退出我大唐地界,你们根本做不到。 “西突轻骑兵确实有长驱直入之势,可一旦深入关中腹里,军需补给跟不上,攻下的原州一旦有反叛的趋势便是腹背受敌。更不用说宣王已率领三万五千精锐前往泾州阻击敌军,阿史德败退只是迟早的事。” 这女人为何如此喋喋不休? 李世训跟她打过交道,知道给了她说话的机会后果往往超出掌控。既然有备而来就不会与她过多纠缠。他转身欲走,准备把李若昭丢在这里安心等死。 “与你无关。” “不是吧,你们真的会想出这么蠢的办法?” 再一次把自己从湿漉漉的地上撑起来,若昭固执地在李世训身后叽叽喳喳追问道。 地牢全部为石砖砌成,光滑的墙面反射烛台幽幽的光远比土砖看起来更冷。 也确实冷,是从骨子里往外渗的寒颤。小腹逐渐传来一阵阵的绞痛,闷闷的,又一阵阵慢慢撕扯折磨。 一股熟悉的血腥气也就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泛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