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纷飞:杳无踪迹
临阵调转方向原本最为危险,军心稍不稳定便极有可能发生踩踏,最终导致溃败。 然而,多亏了李世谚战前一番训斥,从鬼门关里溜达了一圈的兵士不敢丝毫放松,唯恐触了这位小小殿下的霉头,回去又一番杀鸡儆猴—— 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下一只猴。 劲厉的风在每人耳边呼啸而过,哀嚎与喊杀声像来自两个世界,却又无比真实地存在这一刻与下一刻的现实中。 山峦起伏间,白衣小将分外鲜明地跃动其中。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策马扬鞭,夺目的日色为他覆上一层粼粼的光华。 在他身后,仅余几百将士的敢死队紧紧相随,牵扯出上万西突的轻骑兵不甘落后。绛色混杂着深蓝深黑的军服如潮水浩浩荡荡,重如千钧。 田子安已经率领泾原节下辖军队并神策军援兵,总计五万余,候在泾州安定城下。 纛旗高扬,红日已从东方升起,冬日里难得的金光璀璨,背向太阳奔逐的战士如山松在城墙下肃穆无声。 田子安面对来自西北的虎狼之师,泾原军非边郡防线的主力,自他从凉州萧关一带退下,很多年了,难得有了决一死战的底气。 “众军准备,胡儿侵我家乡,占我国土,今日一并清算,成败在此一举!” 人人向着自己的战场挥刀挺进,在步入暮色深冬的寒风里。 同样在自己的战场上的还有关河。 自十一月十六日从泾州出发,关河片刻不敢耽误,昼夜不息向东南奔赴数百里。 他不是不认识沈青绾。自从听说沈青绾绑走了小语,他将仅有一面之缘的宛嫔娘娘内心描摹了数遍。他确定,只要沈青绾出现在他面前,剥了皮化成灰她也认识。 可是,没有。每一条道路,每一辆马车上,都没有。 他将可能路线都走过一遍,恨不得将每一辆可能经过的马车都盘查一边之后,依旧一无所获。 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他心已火急火燎得快要烧焦。 洒了一支小队在宁州官道上沿路盘查,关河独自一人继续向东南方向堵。京西北诸州在此刻看来竟是如此幅员辽阔,把一人随便扔进这群峰连绵的关山中,竟如泥牛入海,眨眼间便不见了踪迹。 直至十一月十八日在宁州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时,山间崎岖的官道上,关河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来者衣衫不整,发丝尽乱,原本明亮的眼睛疲惫得快要睁不开。瘦小的身体拼尽全力控制住飞奔的马,双唇因为太久没有沾到水而干枯泛起层层皮屑。 “公孙嘉禾?你是……” 正是一气之下私自跑出鼎州献陵的公孙嘉禾。 公孙嘉禾是在十一月十五日凌晨出发的。近四日昼夜兼程,她几乎没有片刻休息。她也没有备用的马,看到马稍有疲惫之色只得更加用力地抽动长鞭,一道一道抽出了血痕。 最后马也撑不住了,咳血累倒在路边。公孙嘉禾就拽着马走,给马塞了两口干草,自己抿了一口水,跨上马再来。 她原本并不会骑马,四天四夜经久不息的颠簸,硬是在跌跌撞撞中学了个大概。衣衫被磨出了丝,掌心、小腿皆磨破了皮,血痂还没结上又再一次被磨出缕缕鲜血。 在看到熟悉的身影的一瞬间,一口足足崩了四日的气突然松了下来。挥舞在马背上的长鞭力度不够,奔驰四日四夜的马似乎是得了解放,前蹄一软,便将背上折腾它足足四日的小小人摔了下去。 “嘉禾!” 前半句话还未说完,关河忙跳下马冲上去便要去接她。动作还是太慢,公孙嘉禾在满是碎石子的路上滚了两圈,额头磕了一角,才勉强被关河接住。 也管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关河一手按住公孙嘉禾的肩膀,从随身带的布兜里掏出水袋就往她嘴里灌。 稍稍一口,公孙嘉禾润了润唇舌,勉强打湿的唇瓣开阖,吐出几个细若游丝的气声。 “小语,你看到小语了吗?” 关河半跪在地上垂眸。 “我奉宣王殿下之命沿路搜寻……溧阳公主。但还是,没有找到。” “那你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找!” 公孙嘉禾躺在他怀里,一拳用力锤在关河肩膀上。可是实在太累了,用尽全力的一拳绵绵软软毫无力气。 “宁州我已经派人找遍了,什么消息也没有。”
“那就去周围找!邠州、防州、泾州,通通都找一遍。” 公孙嘉禾沙哑着嗓子歇斯底里,那双曾经在月下极其明亮的眼忽地里就泛起了泪水。她用冻裂了的手背遮住眼睛,四日四夜的颠簸已经快把她抽空,连呜咽的力气也快没有了。 她推开了关河,踉踉跄跄去扶自己的马往上爬。 一脚蹬上马镫,没跳上去。 再试一次,蹬住马镫的腿一软,脚掌一滑,再次跌在硬邦邦的泥地上。 爬不起来了。公孙嘉禾跪在捂住脸,嘶哑的哭声经久不绝,在阒寂无人的空谷间回响。 “宁妃娘娘临终前把小语托付给我,小语丢了,你让我拿什么给她一个交代。” 那是宁妃娘娘临走前最放心不小的小语,那是待她如亲生女儿的宁妃临终前冰凉的手拽紧了她的嘱托。 她还有何脸面去见宁妃娘娘的在天之灵! 关河从未见过在他面前一直骄傲得翘起尾巴的公孙嘉禾哭成这般模样,再火急火燎的心思也被近乎哀嚎的哭声浇灭。他没劝过人,也不太会劝人,千回百转从兜里摸出一块还算干净的帕子,不动声色地塞到公孙嘉禾眼皮子底下。 “你别管我!” 公孙嘉禾一跺脚背过身去。 “你先去找小语,找不到你无颜面对宣王哥哥就别回来。” 小语肯定是要找的,但公孙嘉禾也不能丢在这里不管。毕竟她也是东阳郡主,毕竟是剑南道西川节度使的亲meimei,毕竟是当朝宣王殿下的义妹。 非礼勿视,关河尽量不看哭得一塌糊涂的公孙嘉禾,漫不经心地将水袋再一次递了过去。 “咱们都别慌,先分析一下。我怀疑,沈青绾可能根本就想不到绕道北路之类的办法。她走的匆忙,没有地图,只能沿最主要的官道走。沿泾水河谷往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