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穷阴:脉脉含情(下)
“他多大了?” “三十一。” 木木地一问一答之后若昭骤然抬头,“怎么了?” “没娶妻?” 若昭摇头。 “难不成是好男风?” 若昭继续摇头。 摇头之后随即意识到不太对,忙说,“我不知道。” 你不是她meimei嘛?两人感情很好,相互依赖相互扶持,怎么会连这都不知道? 脑中过了一遍之后方觉不对,他这门子吃飞醋的语气简直就像…… 气量狭小的丈夫看见自家妻子和隔壁邻居多说了半句话就要大张旗鼓兴师问罪。 这不就是无理取闹嘛! 还有若昭,自己问了居然真就一五一十地答,李世默竟一时不知道是怪自己还是怪她。 两个都称得上沉笃的人,每每遇到这种问题,总是能莫名横生枝节岔到离题十万八千里的地儿。 李世默轻咳一声,脸上换了个云淡风轻的神情。 “你,不是作为meimei嘛?关心兄长是应该的,卓公子帮咱们的地方多,平日里也该上上心,至少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替他挑一挑。” 啊? 这回轮到李若昭眨巴眨巴眼。 就这? 突然委委屈屈嘟着嘴问了一大串就是为了问这个? 不太愿意看到若昭这般震惊的神情,就像自己那些不堪的心思已经被她彻底看透一般。他放下床边束起帷幔。 “帮我换药吧。” “哦。” 帘子这头垂头应了声,那头已响起衣料摩擦的声音。 若昭本来还闷闷的,无奈耳边窸窣声胜过静谧夏夜的虫鸣不绝。她突然意识到只有一层床帏之隔的那个人正在脱衣服,稍稍往前细想,若昭只觉整个脸都快烧起来。 还好因为自己体内还在发热,脸红了看不出来。但时不时打着寒颤的身体突然变得火烧一般烫烫的,背后还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在想什么呢! 越不让自己想就越容易多想,这头告诉自己要冷静,那头脑子已飞出天际,各种风吟兴致勃勃跟她讲述话本子里的描述就有了分外真切的画面。 直到床帏里的李世默探出一个脑袋。 “准备好了吗?” 若昭立马双手高举药瓶以示清白,“怎么弄?” 李世默无奈,“手上沾点白药粉,抹在伤口上就行了。” 李若昭反击,“我看不见啊。” 两片帷帐中探出来的脑袋凝噎片刻,才道:“把手伸进来,我带你。” 于是,真就如李世默说的那样,若昭沾着药粉的手从两片床帏中颤颤巍巍伸进去。随即被一个大力握住手腕,掌中温意与力气构成了无从反抗的压抑,带着若昭的手一路向里。 若昭整只手都僵了,鸡爪子似的指头翘高了崩得紧紧的,手腕连带掌心却在不停地抖。 一层纱帘之隔,如同他们两年前每一次见面一般,那头传来闷闷的笑声。 “你手别抖,再抖药粉就掉没了。” 李若昭咬紧了唇,“我看不见。” “你伸手指头就行了。” 指尖试探性向前探,随即触到了极柔软而坚硬的肌肤,似凉又似暖,指尖在流畅的腰身间贪恋的游走,让若昭脑海中立刻蹦出来一个词—— 温凉。 就好像这个词是专为面前那个人量身打造的。皮肤是春日的暖意,骨子里却是如冰似玉的坚硬与彻骨,于风刀霜剑前不折辱的傲骨被春风包裹,漫步春日莺啼之间也觉秋霜高远疏离。 那头继续传来闷闷的笑意。 “你摸哪儿呢?” 终于感觉自己被捉弄了,若昭的声音突然变得咬牙切齿。 “我看不见!” 且似撒娇。 终于有点像扳回一局,不逗她了。李世默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把帐子拉开,没有什么衣冠不整的,除了露出一截精瘦的腰身和右下旁肋底端窄窄的伤痕,白雪皑皑的大地上裂开一道丑陋的谷。 第一次很清醒地看到那人的身体,哪怕就是一小块,也足够让她僵在原地许久至面色潮红。 李世默汗颜。那么吃惊干啥,又不是第一次看,隆平十二年正月十五德阳城外的山中,她差点把他扒光了。 随即意识到那时候的若昭并不清醒,只怕也不愿意有人提醒回想起来,李世默打了俏皮话。 “要上药快点,很冷的。” “哦。” 脑子转过来才想起自己那样子肯定很傻,若昭忙低头捣鼓药粉,倒在掌心中,另一手无名指蘸取点点,不敢太重,凉津津的指尖缓缓游走在已经结痂的刀疤处。 药粉相触有熟悉的火辣辣的痛。但凉意的指尖是陌生的,不同寻常的凉意游走过心上带起一阵火。 让李世默觉得,就这样一直呆下去也很好。就这样一间小小的帐子,帐外风雪,帐内炉火正旺。 遐思间埋首上药的李若昭突然开口问道。
“你这伤,哪儿弄的?” “不是说了吗,战场。” 李世默话音已落,专注上药的小小人沉默了很久。 直到李世默以为这事儿已经翻篇的时候,垂首蘸药的若昭突然开口。 “和你对战的西突骑兵,他们大多使用弯刀。” 李世默眨巴眨巴眼。 所以,怎么啦? “弯刀的穿刺能力不强,留下的伤口大多以划伤居多,划伤的特征是伤口长而不深。当然也不排除有的西突骑兵改用唐制长刀,同样会留下划伤。但如果在骑兵高速冲锋的环境下,这样的力道如果是捅伤,会对穿的。” “所以……” 若昭还在专注着在他那一道伤口上,似乎说出口的话与她毫无干系,但确乎无比清晰地回荡在两人耳边。 “你的伤口,刀口很窄。迎击西突的泾州之战发生在十一月中旬,一个多月之前的伤现在还疼,说明刀伤很深,不是划伤,是捅伤。但是又没有对穿,说明不是骑兵长刀冲锋时留下的。以及,一个没有对穿的伤,一个多月之后还要上药,说明受伤的时间也不对。” 到最后语气已经很是不善,到这一刻起先前的轻松荡然无存。李世默心下咯噔一声,面上却还勉强糊着一副僵硬的笑意。 “所以,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把最后一点儿药粉仔仔细细涂抹均匀,若昭收手,把瓷瓶盖拧紧,抬头看他,竟然咧开嘴笑了。 “我猜的,我不知道。” 那就是什么都知道了。 以她的聪明,多半能猜出这刀伤来自匕首,正面捅穿,发生在泾州之战后。在长安,不太可能是重伤卧床不起的关河。 那就是……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也不是她动的手。这是我的选择,她没有逼我。” 李世默没明说那人是谁,但他确信,若昭明白。 “我什么也没说。” 这么解释太敷衍,李若昭忙接着道。 “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你要瞒的,那是你的做法,我不该干预。世默,该说抱歉的始终是我。” 一场旖旎最终以互相无法触及却又过于心知肚明的话结束,李世默觉得自己有罪。 更觉得自己罪不可赦的是若昭,她收好药瓶,整个人似在轮椅上缩成一团。她费力地自己把轮椅转过去,落下一句干涩的话。 “你好好养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