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塑料工业网 - 言情小说 - 乱世桃花逆水流在线阅读 - 第四章 春猎:杀心(上)

第四章 春猎:杀心(上)

    太好了,总算有人揽下了求援兵这个活儿。

    当韩晟义正辞严地走进紫宸殿时,在所有人眼中,这就是个冤大头。

    韩晟离京的第三天,三月二十四日,西突的骑兵攻破咸阳。正式宣告京西诸镇防御崩溃,渭水流经下游咸阳长安一带,宽缓而浅,过渭水可直抵帝京长安。

    神策军勉强在渭河沿岸组织抵抗,撑过了两个时辰,渭水南岸全线崩溃,五万西突前锋骑兵从朔漠一路杀来,还剩三万余众。离长安,不过一日的马程。

    同日,最后两封来自长安城外的军报送抵巍巍皇宫。一封是说北燕已经起兵,总计七万余众,走灵州一线。

    另一封是说必勒格可汗率领的主力,也是七万人,已过萧关,不日之内将过泾州,直奔长安而来。

    整个关中河西一带,在短短一个月之内,汇集了近二十万外族的骑兵。

    若昭让雪澜推着自己独上北门玄武门城关楼。绕过龙首原上神策军练兵之所,行至高楼,已能望见西北的烟障。

    雪澜顺着若昭的目光向西北望去。春日沙尘重,前些日子的雪已经化了个干净,裸露的土地被干燥的春风吹得蓬松,马蹄踏过皆是风沙。

    “殿下,咱们是不是,该撤退了?”

    若昭目光又向北眺望。

    “北燕走的是灵州。是灵州,说明李世默已经率军从灵州南下了,还有希望。”

    但她也知道,就算李世默真的搬来了灵州朔方军的薛将军旧部,光靠那些兵力,根本就不够打的。

    所以,真正破解此局的关节,不在战场,而在政局。

    自古兵出于政,这三方只要哪方内政一乱,必败。

    她确实留了一些后手,但每一步都无法做到十拿九稳,想要真正能发挥出每一步的功效,还得看天,看命。

    从高楼下,穿过皇宫中的兵荒马乱,每一扇宫门之内叽叽喳喳与哭哭啼啼声不绝。御沟里秾艳的脂粉香化成了血泪,呜咽着染红了初春的花。

    今晨收到军报,陛下已下旨准备东撤,沿渭水向下游,过蒲津关入河东一带,再转道汾河流域,顺汾河北上至太原府。

    太原府素有北都之称,军事防御、城市建制,均属一流。

    夹道风声紧,李若昭入春之后依旧抱着暖炉,一路向南顺着人潮逆流而上,停在彩绣辉煌的紫宸殿前。

    紫宸殿前还有数十名官员,沿着丹陛台阶一路向下排成了两条绵长的队,黑压压如山间肃穆吟咏的青松。若昭冲雪澜使了个眼色,雪澜领命,小碎步凑到廊下的侍卫前,从兜里掏出了一粒碎银子,叽叽咕咕些许,又回到若昭身边。

    “这些都是请命留在长安的大人们。今早陛下说要东幸,这些大人们不肯,便站在这儿请命。”

    若昭坐在高处的石阶上向下眺望,看见了为首行端执朝笏佝着腰请命的杨秉廉。

    “忙了一路,都走到门口了,又不打算进来了?”

    正往下看着,一扇殿门之内,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年过四十五的陛下声音比她哪一次都听着苍老而虚浮。

    若昭示意雪澜守在外面,自己一个人奋力推着轮椅向高旷的大殿中去。步入紫宸殿,她下意识余光左右偷偷打量。廊下,柱下,都没有人。

    “你都打算撤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陛下向着紫宸殿东暖阁的步伐一滞,回头看她。

    “你也是来请命留在长安的?”

    “朝中仍有诸位大臣力谏陛下留在长安,等待援兵。可知陛下此次东幸,并非良策。”

    “他们是为朕考虑吗?他们是为他们自己。你是个聪明人,昭儿,他们都是谁的人,你比我心里更清楚。”

    李世默的人。李若昭当然清楚,因为陛下一旦撤离长安,基本宣告李世默与东宫之位无缘。李世默阵营里的人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为了把朕留在长安,他们一个个可谓煞费苦心。韩晟跑到河朔求援,裴济昨天也请命自汉水南下去了荆南和东南九镇。带头的杨秉廉那个犟脾气,硬是把萧靖拉出来和他一起在殿外傻站着。”

    转入东暖阁,侧间垂幔之下布着一张小榻,榻上一张黑白棋盘,留着当初在含元殿的残局。

    陛下随手抄起衣帽架上的狐裘,许是怕冷,拉扯着裹在身上。

    “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吧,昭儿。”他指了指桌上,“来下一局?”

    若昭自己奋力推着轮椅停在棋盘的另一头,目光丝毫不分给桌上的纵横交错,“弈棋是为手谈,我只和是友非敌的人下。”

    陛下不怒反笑。

    “十个月前,承明宫变,你来找我引卫茂良出兵诛杀张怀恩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时移世易,陛下。”

    若昭也笑,不称“皇兄”,“陛下”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互有算计互相利用的两个阵营,我以为你想清楚了的。当年是你怂恿我为报母仇,是你告诉我柔淑宫、长相思的事,也是你告诉我这双腿是怎么残了的。”

    若昭歪着头看他,“你不否认这些吧。”

    陛下一枚一枚收着棋盘上珠圆玉润的棋子,不发一言静声听,“啪嗒啪嗒”一声声,如催魂的滴漏。

    “从你煞费苦心要把我当做一枚膈应陈家的棋子开始,就应该时刻准备着承受后果。如果我没有猜错,当年在云山,我确实吃了陈太后不少的苦头,可你敢说这些苦头没有你的暗中加码?”

    比如,那差点折磨死她的灯芯草,如果不是花语发现灯芯草性寒于她身体有害,那她还得遭受多少年的体寒之苦。

    “秦妃用灯芯草害你,可真是天道好轮回的一招棋啊。”

    “说完了?”

    正在收棋子的陛下手中一滞,只余白棋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划下一道道深谷。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

    他也不自称“朕”,就真像家人闲话一般,裹着毛茸茸的裘袄,缩在棋盘边。

    “说来说去,也不过怨恨我当年把你当做棋子下在我与太后之间,所以你心生怨恨,站到和李世默的一边给我添堵?老师说你乃生平第一得意弟子,不过如此。”

    最后一枚棋子“啪”的一声落在棋坛里,玉石相撞清脆悦耳,陛下抬头看她。

    “哦,对了,你是不是还想说李世默是可以实现你那一腔热血的唯一人选,所以逼迫我留在长安等他回来,再如你所愿安心把位置传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