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语:不语(上)
其实沈青绾也拿不准李世语到底是如何跑的。她最怀疑还是卓圭出手了,以李世语的本事,应该做不出越狱这件事。 但卓圭的事是不能说的。 可如今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不发,这箭最后射向的,可就是她自己了。 她小心翼翼地在四方的柴房里转了一圈,连同飘着蛛丝的天花板,又继续问道。 “之前有什么异样吗?” 守门的兵士像是想起什么一般, “之前关的地方有草垛,她有时会故意躲到干草堆里,叫我们好找。所以这次进原州,属下特意把这柴房清得干干净净,叫她无处藏身。” 那就怪了,前有重兵把守,屋中又无处栖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躲到哪儿去? 难不成李世语还能在住了一个晚上的柴房里挖一个地道? 沈青绾一边踱步一边把地面踩实,很快否决了这个天方夜谭的想法。她仰头望天,余光不经意瞟到阿史那训越来越黑的脸,下意识心肝儿颤了颤。 “那就是天上。” 沈青绾硬着头皮往下解释。 “你们进来时,有查过头顶吗?” 两个守门的兵士面面相觑,各自摇摇头。 “那就对了。”沈青绾一边踱步,一边煞有介事地分析道,“你们进来时并没有看到人影,但是,门前又有卫士把守,她出不去。唯一的可能是,当时她还在屋中,只不过是躲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 她一指柴房门正上方的天花板角。 “就在那个地方。小姑娘身体灵活,如果能用双手和双脚撑住两边的墙壁,就可以躲在上面,所有人视线的死角。” 沈青绾绞尽脑汁地搜刮着说得通的说辞,尽可能让事情像是真的。 “我想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李世语应该早就想要逃跑,所以好几次故意躲在草垛里迷惑你们。直到这一次,当守卫进来发现柴房中空无一人,必然以为她真的逃跑了。这时,两人张皇失措前去向训特勤汇报,趁这个机会,她就可以成功脱身。” 她摊手。 “当然,即使这次你们推门而入时看到了躲在头顶上的李世语也无妨,不过是再一次当成愚弄人的小把戏。抓到了没损失,没抓到就可以逃跑,稳赚不赔的买卖。” 阿史那训将信将疑地看着沈青绾,“这屋子闲置多年,房顶都有蛛丝。李世语之前若在房顶躲着,必然蹭掉了墙角的蛛丝。” 他抬手示意两个兵士,“你们俩上去看看,看那个墙角,还有没有蛛丝。” 两个兵士应声出列,一个人骑在另一个人的肩上,伸手去摸墙角的蛛丝。 真的没有。 那两个兵士下来还补充道: “属下还看了看房顶,有一块明显干净些,应该是人躲在上面,衣物擦拭的痕迹。” 嗯? 沈青绾躲在阿史那训身后眨巴眨巴眼。 难不成还真让她蒙对了? 确实让她蒙对了。 李世语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她再也不想日日夜夜被关在各种各样脏兮兮的柴房或是草堆里,半夜还能听见马厩里此起彼伏的嘶鸣声。西北干旱,双手双脚全部冻裂了,一阵风就是一把刀,割得她浑身都疼。李世训怕她逃跑,怕有人营救,日日夜夜派人看着她。 她有时会透过小小的窗子,看见西北干旱的夜空中澄澈的星子。 真好啊。 真自由。 可是没有人会来救她。 她想回家。 于是,在日复一日的关押中,她偷偷摸摸锻炼着自己的身手。加之最近瘦得厉害,双手双脚撑在房顶上绝没有问题。 她赌了一把,赌成功了。 “她能逃得出牢房,未必逃得出县衙。就在县衙里,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李世语躲在角落里,听见了阿史那训的呵斥声。 沈青绾也在找。 在确定了李世语逃跑不是卓圭所为之后,她确信以李世语的本事,还跑不出这小小县衙。如果连逃出柴房这件事都需要耍一个障眼法,那就更遑论逃出重兵把守的县衙。
他们所住的地方是原州州治平高县衙,传统的县衙构造,前厅正堂后院。想进前厅正堂的可能性太小了,多半还是在后院。马厩后厨柴房水井,不过这些地方而已。 沈青绾站在后院的中央,环顾四周卫兵七手八脚地东翻西找。 如果李世语想藏身后院,能在哪儿呢? 她闭上眼睛,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是她自己,想象一下,最渴望脱身的心态,以最走投无路的办法,也是绝大多数人不可能想到的地方。 水井? 不太可能,西北大多枯井,往往是清查的重点。而且在井中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很危险。 灶台? 也不太可能,随时会生火的地方并不安全。 她迟疑片刻,独自一人径直走向厨房后还有一处堆着泔水桶的小院。乱石堆围成的小院里弥漫着残羹冷炙的腐臭味。 似乎不太可能。毕竟是一个养尊处优长大的小公主。 沈青绾想。 但既然都已经走到这儿了,检查一下也无妨。她顺手打开了放在手边的一个泔水桶。 漂浮的菜油里混合着稀粥米汤,昨夜吃的骨头渣儿,破烂叶儿,说不定还有喝醉酒的兵士实在找不到吐的地方,足足一桶不可名状的粘稠的液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然而,就是在沈青绾打开盖子的一刹那,她看见了漂浮在菜油与汤汁中乌黑的长发,和淹没在泔水中,只露出的,半张脸。 两双眼睛四目相对,几乎全部浸泡在泔水中小姑娘微微喘着气,她沉声: “你把盖子放下来。” 沈青绾犹疑片刻,她转头看了看厨房里还在翻找的兵士,目前还没人注意到她的动静。 李世语稍稍从屈身的泔水桶中站高一点,原本甜腻的嗓音压得极低。 “你把盖子放下来,让我出去。以后所有事,都还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