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离歌：送信
差事就是给卓圭送信。 这活计对于她而已已经是再熟悉不过了。如何七弯八拐地甩开跟踪的人群，如何不动声色地掩饰自己的实际目的，原来后天被强迫学习的东西，比天生的本能还要深入自己的骨髓。沈青绾回头瞥了一眼身后已经破败的大街，没有商贩，没有行人，只有干着刀头舔血的活计的商人，和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西突骑兵。 二十七日下午，一身男装，面上被糊得脏兮兮的沈青绾绕到了平高县的一座马站。一如既往地自报名号，是“长安的故人”之后，侍者上上下下打量了来者一眼，才侧身放她进来。 卓圭居然在喂马。 本来这些活应该不是他干的，尤其是穿着一身过于体面的袍子，实在是有些违和。不过，空空荡荡的马厩，只有他一个人。他随手舀了一勺马料倒在马槽里，抚着马脖子上短而扎手的细毛，眼睛也没有看向身边的人，漫不经心地问道。 “消息来了？” 沈青绾红扑扑的脸蛋点点头，从胸前摸出一封信来。胸口还贴身放着阿伊答应给她的牧场凭信，一块沉甸甸天山特有的玉石。 他展开信纸，一目十行看了一遍。 沈青绾一旁傻站着尴尬，自己只得装模作样低头也舀了一勺马料倒进马槽，装作一副喂马的模样。 卓圭点点头，“你跟我过来。” 很快，他领着沈青绾进了最里间他一贯呆着的茶室。虽说是茶室，在西北边疆地区也简陋得很。两张桌子，一张喝茶一张写字，墙面灰扑扑的，墙角斑驳脱落了一块一块的墙皮。 卓圭很快写了一封书信，又拈着沈青绾送来的这张轻薄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叠又搓成卷，放在信鸽脚边的信筒里。 “你送的东西我已经如实给李若昭送过去了。她在北燕，知道怎么做的。你可以向李世训交差了。” “那……” 沈青绾迟疑片刻。 “阿伊那边？” 她还有一座牧场在阿伊手上呢？她还会给她吗？ “阿伊那边只要她认就行。”卓圭松快地笑笑，目光越过沈青绾看向窗外一年四季干燥澄澈的天，露出了一个沈青绾看不懂的，诡异的笑。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沈青绾揣着那块天山玉石往县衙走。那是她唯一的傍身之物了，她不敢把这东西放在卧室，只能随身揣着。温凉的玉石紧紧贴着咚咚直跳的心。 “干什么的！” 在路上巡查的西突兵士 兵荒马乱的年代，极少有行人会独自走在大街上，沈青绾一身 路遇盘查巡检，沈青绾反应比谁都快，她忙露出一个谄媚又畏畏缩缩的笑。 “买点料草给我们家的马犊子。” 在西突那些小兵面前，扯什么训特勤是没有什么用的。他们信奉实打实的战绩，信奉马上骑射的能力。 很可惜，这两点在阿史那训身上，暂时还没有。万一要是遇上了这些小兵的主帅刚好是个看不惯阿史那训的人，她若抬出自家主子，只怕还要更倒霉。 结果巡检的兵士一脸惊诧，“你会说突厥语？” 在西突呆久了，下意识回答地突厥语，她继续点头哈腰道：“边境做买卖的，总是要会一点。” 巡检的兵士觑了她空空荡荡的手。 “那你买的马料呢？” 沈青绾呲着牙笑道，“就像您看到的，钱没带够，没买着。” 像是咬死了不放过她一般，几个兵士眼睛珠子又咕噜一转。 “你家有马犊子？” 有完没完了。这是在故意，找茬？ 沈青绾心下皱了皱眉头，脸上还是笑盈盈的，“回军爷的话，正是的。要不军爷跟小的回家看看？” 她想，总不可能真和她一块儿回去吧？ 结果，那一群兵士竟然真的嚷嚷着。 “头前带路，走着啊。” 沈青绾没有家，也不可能真的带到哪户有马匹的人家。她仔细盘算着自己现下的处境—— 带回县衙，如果遇上了必勒格，不出意外李世训肯定不认她。在撇清关系的本事上，她可以永远相信李世训。 更有可能的是，还没等她见到李世训，估计就被这群大呼上当的兵油子乱棍打死了。 其实没有什么选择。 沈青绾在城里绕了半圈，等走到城门口有马队经过的刹那，她突然加快了步伐，一个闪身，在几匹不安地嚼着草料的马儿之间飞快地窜了几步，转眼间就消失在兵士的眼前。 这几个巡查的兵士还没反应过来，为首的那人顺手把手边的小卒子的脑袋爆锤了一拳头。 “跟上！别让他跑了！那一定是个jian细！” 一群小兵卒子一窝蜂地涌了上去，半包围似的试图将沈青绾的逃跑路线封锁住。沈青绾左右闪避两步，眼尖地瞧见马队的平板马车上摞着的高高的草料堆，她撤回一步，伸手把一板车的草料向后推去。 足有一人多高的草料堆纷纷撒下，迎头撒在那小队的头儿的脑袋上，登时撒了个狼狈至极。 那兵士虎着手挥掉头上的干草，气得不打一处来。 “他奶奶的，还让这小子给跑了？给我追！” 得了喘息之间的空档，沈青绾快速闪进了隔壁的小巷。跑得有点辛苦，她捂着胸口，温热的玉石yingying的，透过玉石扮成男装的束胸带勒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尽量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中，她探出半个脑袋，打量着外面兵荒马乱正在四处搜寻她的西突兵士。 该是做打算的时候了。 逃，怎么逃？除非她不要这层伪装，换个模样，换成自己原本的模样才能骗过他们。 但原本的模样是个女人，兵荒马乱的城镇里独自在外行走的女人只会更加惹人怀疑。 更何况漂亮又没有任何傍身的女人是危险的，尤其在战乱年代。 如今被抓住的可能性至少在五成以上，如果落到这些兵士的手里，自己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沈青绾的手心有点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