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将阳:将离
确实很久,风波庄上下,除却风吟雪澜,就剩一个卓圭跟她最久。 李若昭眯着眼睛想,炭火蒸腾的热浪间视线也变得迷蒙。 有九年了。九年前她在冰天雪地里捡到了一个被父亲打得半死青年,她说,她会把她所有的钱给他去成事。而她只有一个要求,今后他要替她谋事。 “你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要以命相抵。” 就像玩笑似的,卓圭整个人笼罩着一种无比轻松的气息。他起身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朦朦胧胧的飞雪,就像当年长安飞絮一夜千里,他那个嫡出的哥哥指挥着家丁,把奄奄一息的卓圭扔进了长安街道上空无一人的雪地里。 他睁开眼第一次看到了那个姑娘的正脸,年纪太小,却够冷静,也够沉稳,是配与他共同谋事的人。 “你只用对各位弟兄们说你的想法,之后的事可以交给我来办。” 对于卓圭,她倒是可以全然信任。若昭靠在轮椅背上,难得整个人放得轻松,故意扬眸冷觑了他一眼。 “怎么感觉我像吃亏了似的呢?你居然背着我篡权夺位?” 卓圭站在窗边,向着李若昭盈盈拜下,“要不还请庄主赐我死罪?” 各堂堂主是午后未时二刻到的,因为云山正厅留给李世默议事,各堂堂主就集中在李若昭那间院子的前厅站了一排。 公孙嘉禾等人被风吟支走了,关上门,只剩下他们自己人,李若昭才沉声开口道: “其实,我让虞让请诸位来,想必大家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已经是第三遍说这样的话,李若昭自觉比此前更熟练,也更有条理。然而,当她真切面对面对各堂的弟兄的时候,第一次觉得,压力也更大。 卓圭站在最边缘的地方静静地听,他仰首看见李若昭微微动容的神色。 “为什么?” 若昭话音刚落,第一个提出质疑的是负责荆楚事务的楚元温,他是个年过三十的青年人,长得略微有些壮实,看上去很可靠的模样。 “我们都理解庄主考虑,失去了关中云山的地盘,我们确实失去了一部分生计的来源,维持风波庄的运转实属困难。但如果没有庄主的帮扶,弟兄们的生计该如何是好。庄主既然打算去洛阳,那不如就把整个风波庄搬去洛阳?” “生计的事情倒是不用担心。” 卓圭从旁解围道:“我可以帮大家每个人想想办法,办法总比问题多。” 李若昭向着卓圭点头表示感谢,转而才向着正堂中的每一个人言辞恳切道: “胡大哥的事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实不相瞒,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刀尖舔血的活儿,一个不小心是要丧命的。” 胡义恭只是奉命帮她把宣王府的书运出来,最终却命丧长安城。听有些小道消息说,天师道的人用沾了火的箭支一波一波地射向胡义恭,烧得连快完整的尸身都没剩下。 “我真的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在场的任何一位身上。” “但我们真的不怕死,庄主。庄主待我们好,兄弟们都记载心里,本就是走投无路的末路人,能得庄主庇佑已是大幸。” 是站在卓圭身边,看上去浓眉大眼,模样正派的是分管河南与河东一带的堂主许俭。 听到许俭的话,几乎堂下所有人都微微动容。众人齐声拜道。 “庄主!” 就知道会是这样的,风波庄创立不过七年,但从一帮末路人逐渐汇聚成关中第一大帮,走过的路有多苦可想而知。 窗外飞雪轻,他们第一次新年宴的时候,窗外也下了雪,当时他们都很高兴,推杯换盏间说的最多的就是瑞雪兆丰年。 李若昭她转头示意雪澜把她从正堂的上方推了下来,移到他们每个人身边。 “最重要的一点是,风波庄的本质是因义而聚,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我们行事再无愧于心,归根到底不是什么摆得上台面的事业。趁大家现在年轻,总有办法谋得一份稳定的生计。等到年事已高,再想另起炉灶就困难了。 “其二在于,彼时我们在关中兴盛,一大原因便是朝廷的无暇照管。等到天下将定,当朝君主有朝一日想要清缴我们这些帮派,便有着无比正当的口号。” 而到了那时她还在不在世都说不定。 李若昭叹了一口气。 “我能护得住大家一时,护不住大家一世。”
“倒也不是生计的问题。” 只见周围几个人都不说话,分管江南的顾良插了句嘴。顾良年方二十七,不知是不是长年和那些江南商人打交道的缘故,看起来很是聪明活络。 “目前各藩镇为了争夺地盘,都在招兵买马,此时从军待遇倒是不会差。一旦开战物资紧张,只要胆子大倒卖物资,也不愁没生计。只是一点——” 顾良眸子咕噜噜地一转。 “庄主其实也需要各堂人马的支持吧?今后庄主要知道例如东南九镇的消息,光靠两三个人是远远不够的。” “我支持顾良的想法。”许俭也插了一句嘴,“两个人太少了,每堂至少要保留十人最好。这样庄主有什么活儿我们也来得及照应。” 他胳膊撞了撞站在一旁至今没说一句话的虞让,“平常看你话多,今天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模样长得最老成,嗓音却最稚嫩的虞让一开口就叫人忍俊不禁。他哭丧着脸,脸上看上去干巴巴的。 “是我把你们找来的,能说的话庄主都对我说了。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见过庄主下定决心的事我们改得了的嘛?” “巴蜀大局有公孙杜宇,是我最不用担心的,倒是不用保留很多人。河朔和江南或许麻烦大一点。我同意顾良的提议,可以多保留一些人,但也以五到十人为宜。切记,不可强迫兄弟们留下,是去是留,一切要以他们的意愿为主。” 顾良撇撇嘴。 “庄主只怕要担心想留的人太多,没法挑。” “所以要你们把道理讲明白。” 知道顾良是在开玩笑,若昭言辞紧了紧,显得格外郑重。 “留下来并不是什么好活计。危险,而且名分不一定正。从今以后我们不再以风波庄的旗号行事,为的就是不落下今后被清缴的口实。”